>>> 2006年第4期

赛珍珠与淮扬说书

作者:裴 伟




  1938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美国女作家赛珍珠在受奖演说时说:“中国小说主要是为了让平民高兴而写的。我用高兴一词并不只指让他们发笑,虽然那也是中国小说的目的之一”(《赛珍珠研究》,云南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70页),她谦虚地承认自己就是一个通俗小说家,甚至称自己就是“说书艺人”。
  赛珍珠专门研究过讲史与小说的关系,她的论文《中国早期小说源流》:“中国的著作中很早就开始包含故事素材。除开说书人和巡回演出的艺人,多少世纪以来,也一直有写下来的故事。”“到了宋代,故事的篇幅大大增加,部分原因也许在于使用了印刷。据说,因为天下太平,无事可做,皇帝宋仁宗就命令大臣们给他讲以前的故事。故事越来越长,一天讲不完,第二天接着讲,最后,就有了后来的长篇小说的篇幅,然而,这些故事除了开始分章分回以外,实际上只是长篇故事而非长篇小说。”(张丹丽译,载《镇江师专学报》,2001年第2期)
  赛珍珠本人小时候和中国小孩一样,她回忆“听周游四方的说书人讲故事,他们在乡村道边走边敲小锣,到了晚上,就在乡村中打谷场说书。一些江湖戏班也常到村里来,在大庙前找个地方唱戏。这些艺人的演出,使我很早就熟悉了中国历史以及历史上的英雄豪杰。”(赛珍珠:《我的中国世界》,湖南文艺出版社1993年版,第25-26页)这对她日后继承中国说书人的传统来创作中国题材的小说大有裨益,正如她自己所说“由于儿童读物的匮乏,小小年纪的我只好读成年人的书,结果是,我,我还远远不到十岁,就已决定当一名小说家了”。(赛珍珠:《我的中国世界》,湖南文艺出版社1993年版,第80页)
  说到赛珍珠对中国古典小说的兴趣,一方面她家里“厨师给大家讲他从书本上读到的历史故事,他读过《三国》《水浒》,还有《红楼梦》,他屋子里还放有其他一些书”(赛珍珠:《我的中国世界》,湖南文艺出版社1993年版,第58页);另一方面与清末民初镇江发达的说书业有关。这里介绍一下扬州评话和镇江的说书。
  
  “扬州评话镇江说”
  
  扬州评话源于唐代的“说话”、宋代的讲史。胡士莹《话本小说概论》称:“继承宋元讲史的评话,在清代特别发达,最初中心是在扬州。”镇江(古名京口、润州)、扬州(古名维扬、广陵)一水相隔,登临镇江北固山可以“夜深灯火见扬州”,而扬州平山堂“江南诸山来于此堂平”之意,在蜀岗“隔江山色近在几案”,镇江话与扬州话也颇近,清初以来,扬州评话风靡镇江城(除镇、扬两府城外,扬州说书艺人常去运河线上清江浦、淮安、高邮、邵伯4个大站)内外,甚至不逊于发源地扬州。清末镇江山巷有支巷“书场巷”地名,开书场的是回族商人童某,后来镇江书社联合会、书场业同业公会的负责人完恩正也是回民,可见镇江书场之盛,故有“扬州评话镇江说”的说法。据地方文史学者孙金振(1922~1991)根据其前辈吕发荃的回忆整理:清末镇江有书场36家,民国初年为18家,北伐前后只剩8家。(《孙金振遗稿续编二》,第43页)初版于1922年的《镇江指南》说:“镇埠书场,城内外不下数十处,多数都破桌断凳,污秽不堪,只陶家门、吉康里等处略为修整,听者多中下流人物,其所说之书,大书以西汉、三国、水浒等为重,弦词以珍珠塔、双珠凤等为重,说书者多维扬籍。”(朱瑾如、童西蒴编,镇江指南社,1931年,第6~7页)
  
  露天书场说淮书
  
  在美国出版赛珍珠的传记里,有一幅“说书艺人”的照片,照片下面有这样一段说明,“赛珍珠从小在镇江就爱听说书,得诺贝尔奖时亦称自己是个‘说书艺人’”,但照片上的形式是“露天书场”,背景为城墙垛,表演者为留着辫子、持鼓的民间艺人,一点不像扬州评话演员。据吕发荃回忆:当时镇江“露天书场有两处,一处在黑桥,另一处在五十三坡下面,露天书场唱锣鼓书,又名说淮书”。(《孙金振遗稿续编二》,第43页)
  《镇江指南》专门提到“露天书场一种,在黑桥、邹家巷、江边等处,所以者为打鼓书,狂哼乱叫,类皆齐东野语,而其魔力则甚大。每日午后,蠢男俗女,围座而听者,每处总有数十人,较之通俗演讲时,有过之无不及”。作为镇江本地文人,他们对江北移民文化休闲活动的记述,明显带有调侃甚至歧视色彩。
  笔者三代以来生活在镇江,我发现,上文的两处书场(黑桥、五十三坡),都与赛家在镇江的两处住所(五十三坡书场紧邻就是当时英美领事馆,今镇江博物馆)靠得很近,尤其是黑桥附近的露天书场,印证刘龙先生对赛珍珠回忆“打谷场上听敲铜锣的说书艺人讲故事是终生难忘的趣事”的考证(打谷场在其旧居不远处,见刘龙主编《赛珍珠研究》,第232页,云南人民出版社,1992)。周边居民中也多“两淮”逃荒来的移民,特别是1905年淮河水灾,灾民顺运河到镇江,麇集在宝盖山、云台山、镇屏山一带(津沪铁路修建宝盖山隧道时,曾以工代赈,招募了许多苏北逃难人员),因此镇江的苏北人口比例骤增,他们的文化娱乐主要是看淮剧、听淮书。
  地道的镇江人、扬州人自恃文化品位“高于”清淮一带(即指清江、淮安,现在淮安市的4区范围),不听淮书的,认为有失身份(笔者认为,揆其原因有移民原因、经济原因,如清初以来扬州人口多为徽州移民;也有灾害原因,明朝中叶,黄河决口,水人淮河,决高家堰,哀鸿遍野,民谚云“倒了高家堰,淮、扬两府不见面”)。笔者幼年就听爱听扬州评话的祖父带有歧视性地说那些淮安人说的“小书”、“下三流书”,说这些书是说给“苏北扛大包”或不识字的家庭妇女听的,他们甚至侮辱淮安等地的苏北为“淮刁”和“下河貉子”。这里举个例子:在上海务工的扬州理发师周殿元追述“1949年以前,我们到太原坊去听扬剧,听众全是扬州人,特别是理发师。但我们从不去听淮剧”,从文化活动反映了扬州人的地方主义。([美]韩起澜:《苏北人在上海,1850-1980》,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远东出版社2004年版,第79页),和上述镇、扬人不听“淮书”同出一辙。
  道光间邗上蒙人《风月梦》(胡适在《扬州的小曲》说“此书写扬州妓女生活,颇能写实,可以考见乱前的扬州的风俗”)第二回:“今日午后无事,带着跟来的小厮小喜子,到教场闲玩。看了几处戏法洋画西洋景,又听了一段淮书……”清末汪有泰的扬州竹枝词说“把戏淮书杂色多”。民初孔剑秋有竹枝词:“一段淮书唱不休,盲词瞎语诌春秋。儿童爱听无稽语,拍马无端闯上楼。”直接将淮书鼓词等同于“瞽词”——瞎说。可见扬州文人对说淮书描述的态度也不好,他们觉得淮书是一种戏谑、荒诞、恣肆的“据地为场,敲锣击鼓,信口雌黄,大抵无稽之言居多,听者士大夫无一焉”的下乘说书技艺。(徐谦芳:《扬州风土小记》,广陵书社2002年版,第49页)
  
  淮书艺术在各地
  
  淮书是民间曲艺品种,却不见于辞书以及《中国戏曲曲艺辞典》(上海艺术研究所、中国戏协上海分会编,上海辞书出版社1981年版)。“淮书”与苏州评弹、扬州评话一样,是一种说书艺术,流行于晚清、民国。生于扬州的镇江籍陈汝衡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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