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2期

早期中国德语文学学科史的若干史实问题

作者:叶 隽




  《“八十年前是一家”》(《读书》2005年第3期)一文论及中国德语文学学科史 (“日耳曼学”这个词似乎不太合适)的若干问题,确实很重要。因为这事关“辨章学术,考镜源流”,对于新一代学人如何清理史料、对待传统,在中国现代学术的新世纪进程中“与有力焉”,关联密切。在若干大的学术立论上(诸如“南宗北宗”的区分),笔者尊重杨武能教授的个体立场,不做价值判断(关于这个问题,将会在《学科史构建与学术史进程——德语文学研究与现代中国》的研究中做全面深入的论述)。但在具体的史实之上,似乎有必要略做补充或商榷,以免造成误解。谬误之处,请杨武能教授与各位前辈、学长指教。
  一是关于同文馆的建立。作者说:“例如1862年创立的京师同文馆便设有德文馆。”这种说法不甚确切。京师同文馆建立之初,就只教授英、法、俄三国文字,不包括德文。1871年普法战争后,普鲁士击败强大的法国,实现德意志的统一,其军事和政治地位显然受到中国重视,京师同文馆于同年开设德文馆。(参见朱有瓛编《中国近代学制史料》第1辑上册第17页,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83年版)新设德文时称“布文”。这事情看似很小,不过是名字的发音罢了,但却反映出当时国人对德国的了解。因为此前一直是与普鲁士打交道,所以很有可能是以“布”代“普”音。如有论者就提到W.N.Hagen就是作为第一名“俄语与普语”(fǖr russische und preuβische Sprache)教师于1872年任职于同文馆的。Huang Yi:Der deutsche Einfluβ auf die Entwicklung des chinesischen Bildungswesens von 1871 bis 1918—Studien zu den kulturellen Aspekten der deutsch-chinesischen Beziehungen in der Ara des Deutschen Kaiserreichs(1871至1918年间德国对中国教育发展之影响——德意志帝国时期中德关系的文化视角研究).Frankfurt am Main,Berlin,Bern,New York, Paris & Wien:Peter Lang Europaischer Verlag der Wissenschaften,1995,S.59.),后才改教德文。(参见《齐如山回忆录》第28页,中国戏剧出版社1989年版。关于同文馆情况,请参见苏精:《清季同文馆及其师生》,台北:1985年)
  二是关于杨丙辰。作者说:“……且未出现杨丙辰似的在学术和翻译方面卓有建树的学者”。杨丙辰其人,学术经历牵涉到中国现代学术的北大、清华两大传统(尤其从德文学科史意义来看),确实是中国德语文学学科史上的重要人物,其人在翻译方面或可谓“颇有贡献”,但在学术上却不宜评价太高(这一点作为汉学家的傅吾康说的很清楚)。作为后人来衡定学术史,少不得的就是“中正公允”之原则。从科目设计上看,杨氏对德国诗歌还是颇有造诣的。杨氏的学术水平或许也不错,但在学术研究上确实建树不多。就以他发表的《歌德与德国文学》为例,虽然不乏自己的见解,对资料也算比较熟悉,但以现在的眼光看,很难说这是严谨的学术研究。真正在学术上对北大德文系有实质性推进的,不是他,而是洪涛生。虽然从感情上来说,我对杨丙辰很有“同情之理解”,但这与对他的学术史地位的判断是两回事。关于杨丙辰其人,作者另撰文《花自飘零风尘中》有较详细论述(参见《读书》2005年第8期)。
  三是卫礼贤与中国德语文学学科的关系网。1921年,卫礼贤退出同善会,摆脱了传教士的职业和身份。1922年,卫礼贤再返中国,这一次他是以德国驻华使馆学术顾问(Wissenschaftlicher Beirat)的身份来的。1923年卫礼贤失业,因为经济危机的缘故,德国外交部大幅度削减人员,卫氏本来就不是外交官身份,故亦在被裁之列。蔡元培于是送了一纸聘其为教授的一年期合同给他。可惜的是,卫礼贤与北大的因缘,并不表现在聘用关系的长久上,他努力谋求的是德国大学的教职。1924年,卫礼贤本已准备与北大续签合同,但法兰克福大学的聘书正好到了(Ballin,Ursula:“Richard Wil- helm(1873~1930)—eine biographische Einfuhrung”《卫礼贤简传》.in Hirsh,Klaus (hrsg.):Richard Wilhelm Botschafter zwei Welten—Sinologe und Missionar zwischen China und Europa《卫礼贤:两个世界的使者——在中国与欧洲之间的汉学家与传教士》.Frankfurt am Main & London:IKO-Verlag far Interkuhurelle Kommunikation, 2003.S.19-20.)。于是他打点行装,毕竟,建设一个新的汉学学科的诱惑,对他这样的人来说很难抗拒。所以,卫礼贤的主要精力和心思仍放在德国汉学的建设上面,他对北大德文系虽有授课之功,难有推进之力(学术上)。因为,他毕竟不是科班出身的德国文学研究者。所以,似乎不宜过于强调卫氏与中国德语文学学科的关联,相反倒是他的另一位同胞,欧尔克教授对中国德国文学学科的贡献甚大。这一点作为学生的张威廉与冯至都有深刻印象,并有明确的回忆录可供参考。(参见冯至“怀念北大图书馆”,《冯至全集》第5卷第78-79页,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张威廉:“我学德语的经过和对德语教学的点滴看法”,《德语教学随笔》第156~157页,南京大学出版社 2000年版)关于欧尔克其人与北大,作者另撰文《清风送爽到天涯》再详细论述。
  四是关于珍贵的照片材料。这张“北京大学德文系师生临别纪念摄影”,标明时间是民国十二年六月,即1923年6月。关于照片上的人物,今天已很难具体落实到每个个人,但一些重要人物还是可以分辨出来的。作者说:“前排坐着的从右到左依次应是卫礼贤教授、杨丙辰(震文)系主任、洪涛生教授。只可惜最左边的那位不知姓甚名谁,但肯定也是我老师们的老师,也是中国第一代日耳曼学家中的一位。”这里有些判断不错,有些说法似值得商榷。
  这四位先生可能为:杨丙辰、欧尔克、李茂祥、卫礼贤。(根据1922年的“国立北京大学职员录”,德文系教师五人:杨震文、李茂祥、朱家骅(出洋)、欧尔克、海理威。载王学珍、郭建荣主编:《北京大学史料》第2卷1912~1937年上册,第377页,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根据重要性来说,系主任是杨丙辰(右二)、德国教授为欧尔克(左二)、卫礼贤(右一)。左一可能是李茂祥(也有可能是顾孟余,他也曾任北大德语教授、经济系教授、系主任、教务长等),但尚无法确认。左二是欧尔克(不是洪涛生)则毫无疑义,因为同一张照片亦收录在他自己的回忆录中,参见Oehlke,W.:In Ostasien und Nordamerika als deutscher Professor:Reisebericht(1920~1926/(在东亚与北美做德国教授:旅行报告(1920-1926)).Darmstadt & Leipzig:E.Hofmann,1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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