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11期

“人生若只如初见”

作者:朱伟一




  如果不谈情节,女作家有什么办法可以出奇制胜呢?有一个办法就是缠绵,缠绵,再缠绵。张爱玲的小说就很缠绵,《倾城之恋》《半生缘》,还有《十八春》,书名一个比个缠绵,即便吸引不了男读者,也能换取女读者的一掬清泪。有人说张爱玲不是缠绵,是死守爱情。那就是死守爱情吧。死守妇道可耻,死守爱情伟大。还有人说,美国电视剧《欲望城市》(Sex and the City)很好,但那些倩女(如果能算倩女的话)身边的男人一个又一个。不过,电视连续剧与小说不同,一集便是一个故事。所以,四个单身女子还是一次只有一个恋人,还是在死守爱情,一灯一火一楼台。
  缠绵是女作家的特权。男作家缠绵则注定是要失败的。首先,男人就不应该伤心,所谓“天涯路,江上客”,即便男人伤心了,也应伤的是另一种心:“共论穷途事,不觉泪满面。”
  除死守缠绵之外,或许写侦探小说也是一个好办法,女作家可以充分发挥女性工于心计的特点。英国女作家阿加莎·克莉斯蒂(Agatha Christie)就是这方面的高手,作品销路也不错。再就是儿童文学,《哈里·波特》的畅销谁不眼红?男作家尤其眼红。
  《生生不息》出自女作家之手,但写得很大气,也许是过分大气了。女主人公伊冬要对付四个半男人,颇有点寡不敌众。何况篇幅有限,无法展开一对一的关系。小说刻画人物也应该讲究集中优势兵力打歼灭战。当然,如果爱得过来,那不是一件坏事,就像歌里唱的那样:“爱永远不是罪过”(Love can never be asin)。不过,男女主人公的定位是不同的,这点不以人的意志所转移。《致所有我曾深爱过的女人》是西班牙歌手胡里奥与美国乡村歌曲歌星威利·纳尔逊联袂演唱的主打重唱,红遍全球,经久不息。英文歌词很简单:
  To all the girls I've loved before
  Who travelled in and out my door
  I'm glad they came along
  l dedicate this song
  To all the girls I've loved before
  ……
  这首《致所有我曾深爱过的女人》,不少人怕是横竖看起来都不太顺眼。1960年代,避孕药的出现推动妇女革命。但这仅仅是消除或缩小生理方面的不便,却不能消除男女生理上的差别。从生物学上说,男性理论上可以有许多后代,可以把种子撒遍大地,而女性能有的子女有限,所以必须慎重择偶,必须死守缠绵。
  伊冬对爱情还有高见,说:“夏天谈的恋爱不作数,天热脑子容易发昏,等到了。”她还请来米兰·昆德拉帮忙,说是《生命不能承受之轻》发明了“性友谊”。不过,《生命不能承受之轻》中的男女关系乱是乱,但主要还是一男二女的经典三角戏。男主人公托马斯有过的性关系不少,但在乎的只有两个女性,其余都是陪衬——不,只是道具。米兰·昆德拉很无奈,X不了蹂躏布拉格的苏联红军,X不了苏联领导人勃列日涅夫,也X不了捷共领导人杜布切克,就安排《难以承受生命之轻》的男主人公托马斯代为复仇,X了那个给勃列日涅夫鲜花的捷克女人。
  
  一个没有男人的地方
  
  伊冬找不到爱情,失望之余表示,“只有革命才可以真正地做到英雄和浪漫”。可是,对平民百姓,革命经常也就等同于离乱。中华民族近代是一个悲苦的民族,爱情和真情写在离乱之中,只有离乱才让我们见证到真情和爱情。“便相逢凄凉万事”,才能够“诉心期夜夜常携手”。我觉得,这是中国式爱情的定格。
  朱生豪、宋清如演绎了中国离乱岁月最凄婉的爱情故事。钱锺书、杨绛以清流著称,但靠着做上大官的昔日同窗的照拂,住进了部长楼。而朱生豪真的是不食嗟来之食,只能隐居在江苏常熟乡下翻译莎土比亚全集。年青美貌的知识女子宋清如,居然能够死守爱情,死守清贫。当朱生豪贫困交加,三十三岁就逝去的时候,宋清如纪念亡夫的诗句是这样写的:
  也许是你驾着月光的车轮
  经过我窗前探望
  否则今夜的月色
  何以有如此灿烂的光辉
  回来回来吧
  
  这里正是你不能忘情的故乡
  也许是你驾着云气的骏马
  经过我楼头彷徨
  是那么轻轻地悄悄地
  不给留一丝印痕
  回来回来吧
  
  这里正是你眷眷的亲人
  哦,寂寞的诗人
  我仿佛听见你寂寞的低吟
  也许是沧桑变化
  留给你生不逢时的遗憾
  回来回来吧
  这里可以安息你疲乏的,心灵
  “肠已断,歌又难”——离乱才有琴心剑胆,才有美丽凄婉的诗句。或许,这也是一种错觉。或许,离乱之所以有真情,是因为恋爱的一方或双方都死得很早,来不及背叛,也不用经历“长相守”的艰苦考验。但《生生不息》中的情种小震死的也很早,却并未赢得美人的芳心——死也算是白死。
  不过,伊冬爱情的失败,恐怕还不仅仅是革命或离乱的问题。像这样一个秀外慧中的女青年(征婚广告语),在爱情上却没有归宿,大概是因为她生活在一个被阉割的环境。在一个昏沉虚度、人人病夫的地方,有的只是男盗女娼,蝇营狗苟。在那样的时代,高尚的人、勇敢的人会被“太监”群起围攻,必欲除之而后快。
  
  小说——哲学的简易读本
  
  我总以为,小说是哲学的简易读本。退而求其次,语言至少要机智,道出我们的心声。《生生不息》有这样的语言:“人最幸福的状态,是自由而不寂寞。次等,是自由但寂寞;或者不自由也不寂寞,在这个层面上有最多的分流;最次,是既不自由且寂寞。”还有:“白头到老这回事,大概是忍出来的。而永结同心,则是背道的荒谬。”还有一针见血的诛心之论,“……经过‘文革’的人,又混迹于官场,再难堪的事情也会硬着头皮顶过来。他们的脸皮,比犀牛还厚。”
  作者不时也借主人公之口说出几句入木三分的话。比如,伊冬规劝丈夫遵纪守法,但他却说:“你放心,只要舅舅在证监会不退下来,有人护驾。”可是,这里攻击不合情理。如果阅读法制刊物就会知道,今天的贪官通常是为情妇所累,为“爱情殉葬”,能想到妻儿已属不易,哪里会顾及外甥?
  谁要是以为自己已经把人想的很坏了,那他就会发现人比他想的还坏。伊冬于扬眉剑出鞘了,“太监”一词终于骂出口了。如果《生生不息》的开题是“爱情”(现在博士、硕士都讲究开题,还有什么开题仪式),那么“太监”二字就是点题。
  
  “人生若只如初见”
  
  小说能否广为流传,固然取决于小说本身的水平,但给人无限遐想的书名也可以为之增色不少。《生命不能承受之轻》(The Unbearable Lightness of LifeBeing)、《间谍来自寒冷》(The Spy Coming from the Cold)、《丧钟为谁而鸣?》(To Whom the Bell Rings)和《永别了武器》(Farewell Arms)。这样的书名,谁说不是诗句?还有些书名很短,但叫的也很响。比如《老人与海》(The Old Marand the Sea)、《还乡》(The Return of the Native)、《了不起的盖茨比》(The GreaiCatsby)等。据作者介绍,《生生不息》来自英文“Life goes on”,“生生不息”似乎强调的是生命的顽强,像是一位老者黄昏时分面对夕阳的自我安慰:我死了以后有落去的感觉,并没有生命不息、战斗不止的英雄气概。说来女主人公伊冬并没有什么国破家亡的深仇大恨,似乎谈不上生生不息的顽强。虽然离了婚,还有许多情人和候补情人,而且不仅人间有,阴间还有一位,还能读他生前没有发出的情书。我觉得这本书中有一章的标题“人生若只如初见”极好!“人生若只如初见”的意思比美国电视剧《欲望城市》中的台词“汉堡的第一口最好吃”高雅。不过美国人的文化素养较差,有时比较粗俗,却也不失几分野趣。
  
  “江山代有才人出”
  
  不错,丁丁无论如何不算一流的作家。但谁又是呢?群体的萎靡必然导致作家个人的无奈。周梅森曾经写过一些话题比较沉重但故事性很强的小说,如《大捷》和《军歌》等。现在周先生已经改行专写更流行的反腐小说了,写的很是流畅,满足了我们窥测权贵生活的好奇心理。这些小说很好卖,但远比不上周先生当初的力著:《重轭》《孤乘》,还有《国殇》,那些讲述国人近代的苦难,鞭挞了国人劣根性的故事。尽管周先生转型也许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毕竟还是比较成功的,有的作家就没有这样幸运了。比如,《有了快感你就喊》这样的书名也出来了。看了这样的书名我就想,一代作家已经江郎才尽了。
  我们总是要试图对生命做新的尝试——能否有所突破、有所发明、有所创造则另当别论。即便对生命本身不能有所突破,我们对生活的诠释也要有所发明、有所创造。这就需要新故事、新作家。“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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