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4年第2期

曹雪芹箱箧公案解密

作者:邓遂夫




  方宗耀谈话记录(1988.6.3上午)
  这是洪老年纪大了,弄错了。实际上这书是我在他家看到的。时间是83或84年(记不清了),我到他家见到的。木刻本,大约比这个(《中小印谱》)稍小一个尺寸(《中小印谱》宽12公分,长19公分),那书大约宽11公分,长18公分。
  书中是否有那一段话,记不清了。当时他是请我为他写成一横幅(约高30公分,宽60公分),作指头大小的行书,约400字左右,里面有文有诗。总之是在通信之前。(指《文献》第15辑所载《关于新见“芳卿悼亡诗”的通信》,书目文献出版社1983年3月版)
  不是抄本,不是。眉头还记有眉批。毛边纸印的,纸已发黄。大约这个(《中小印谱》,25页)的两倍,约50页。
  我是82年才从附近(约12里路)的榆村搬迁到屯溪来的。写字(指为洪静渊书写所谓“许芳卿悼亡诗”一事)是搬来之后的事了。我们相识是82年时,他作了四首旧诗,让我书写后赠叶圣陶。(出示所留照片)
  庆祝党的十二大召开,七绝四首,语吾徽著名书法家方宗耀先生录呈叶圣老等在京诸友好。两政有人谓予善吟咏、工书法,实过誉也。
  盛会宏开喜气融,神州到处沐东风。
  龙翔凤舞欢声动,都在人民庆祝中。(楷)
  长空万里任回旋,智慧花开分外妍。
  夜听电波传喜报,卫星又上九重天。(草)
  中青奋发展专长,盛事流传四海扬。
  硕德高龄当顾问,老成辅佐更周详。(隶)
  三中全会引征帆,动乱消除国运昌。
  比际万方同额手,正如葵藿向朝阳。(篆)
  八三年元旦安徽屯溪洪静渊草
  癸亥春节新安黄山樵方宗耀书(二方印)
  (注:葵藿,原文如此,当为“葵藿”。)
  刘宣(当时北京某报的编辑、记者)1985年左右来找过我,说洪硬说那抄本在我处。我把真情告诉了刘。刘在此住了约一个月,反复去找了他。他还说在我处。刘在无结果的情况下离开了。
  从方先生所讲以上情况,我已大致判断出以下几点:
  一,洪静渊在通信中称“从友人处获睹《旧雨晨星集》残本”云云,显然是谎言。若事实真如方先生所言,则是洪将方请至其家,拿了本木刻版的什么书来装样子请方看。(我当时因刚刚开始记录方的谈话,一听方说是在洪家看到的,便在主观上以为洪真有一本名叫们日雨晨星集》的书,便急于想问他看到的书中是否真有所谓“许芳卿悼亡诗”的那段记载,因而忘了仔细探问方所见刻本是否真为引日雨晨星集》。现在回忆起来实乃当时访谈中的一个疏忽)
  二,从方先生只是肯定了为洪“写一横幅”,而记不清书中是否真有那段话等情况看,洪在出示刻本和请方先生书写这两件事情之间,必定搞了一点掩人耳目的“障眼法”,以便让书写者在日后的记忆中产生混淆,间接为他的“新材料”提供亲眼目睹的旁证。
  三,方先生断然否定他在洪家看到的一本书“不是抄本”,且“眉头(书眉)还有眉批,毛边纸印的,纸已发黄”,说明洪在后来的通信中向端木所称他自己见到的“系白宣纸抄本”云云,又是一个谎言。所谓“白宣纸抄本”,只不过是洪在此次将自撰的一段“材料”请方先生书写而成的产品而已。
  四,从洪赠诗给叶圣陶的情况看,他的旧体诗功力确实不错。诗虽难称上乘,至少格律谐调(惟第四首起句之“帆”字不协“阳韵”,或为方音之讹吧),且能恰如其分地化用杜甫“葵藿倾太阳”句到他的诗中,其水平,已足可让他把早巳见诸报端的曹雪芹箱箧悼亡诗修改得格律谐调。然终因代人捉笔,隔靴搔痒,且思路子平,所以改过之诗在内容和情感上,以及杜撰事由的年代地域上,皆漏洞百出。
  五,从洪氏莫名其妙投诗赠叶圣陶这件事的本身,以及他在诗题兼小序中得意地称“两政有人谓予善吟咏、工书法”等细节中,又可看出:其人年虽老迈,尚有攀附结交名人和变着法儿出风头的“少年心性”。这或许正是他见了箱箧悼亡诗不甚合律,便灵机一动伪造“真诗”吸引端木与之结交的内在动机吧。
  六,从方先生所告刘宣(北京记者)“在此住了约一个月”仍未见到所谓“抄本”的情况看,洪静渊在贸然抛出“通信”之后,已有多方面的人士前往追索真相。洪见玩笑开大了,竟连准备好的“白宣纸”抄件亦抵死不予出示。看来这次我要想在他那里获睹此件,恐亦无望。但事情的真相,却可由此揭穿。
  本来在听完并记下方先生的证词之后,我原打算请他审看一下我的记录并签上名,便算完事。然转念一想,他既是书法家,何不请他自书其事,以作纪念,且比我这涂鸦式的记录更能取信于人。方先生听了我的建议,爽快地答应了。但他提出自己在文理上并不擅长,要求让他将要写的内容口述一遍,由我在文字上略加润色后,再行书写。
  以下便是经方先生重新口述后记录下来,略加润色,再由他书写而成的又一证词原文:
  遂夫先生询及《旧雨晨星集》事,略告实情如下。
  洪静渊谓在我处见到该残抄本,非是。实乃我在他处见到,且非抄本,乃印本耳。时间大约在八三年春天,他因数月前曾嘱我为其书写赠叶圣陶的四首七绝,故已相识。此次则又写信要我去他家。去时,他拿出一《旧雨晨星集》印本,要我为其书写其中一段文字作横幅。我当即遵嘱写出一约两尺宽一尺高之横幅相赠。内容已不记得。八五年,北京某刊编辑刘宣来访,谓洪静渊称:系在我处见到该书残抄本。我告之不是事实,他无所适从,往返于我与洪之间,探询数次,耽延约一月之久,始离开。现在洪仍坚持此无稽之谈,用心实不可测。谨此奉告。
  戊辰初夏方宗耀于黄山
  可注意的是,方先生这次的陈述中又无意间把在洪家所见之刻本直接称为“《1日雨晨星集》印本”,并称是“书写其中一段文字作横幅”。这到底是真的记住了他当初所见之书的真名,和真的是从书上抄写了报道出来的那段话呢,还是当时他看了印本之后就被洪调了包,代之以所谓“摘抄之件”作书写依据,或所抄文字根本就是另一个不相干的内容呢?看来这一点在方先生的记忆中仍十分模糊,显然只能从洪静渊处设法见到那个方氏所抄原件,才能解开这个谜了。此外,方先生对洪氏这些年总把球往他这儿踢,必定心里十分窝火,故有“用心实不可测”之语。
  三、走访洪静渊
  同样是由白盾教授的女儿海婴姑娘带领,我们在黄山市远郊的一座农舍里见到了洪静渊老先生。
  令我十分惊讶的是,这位年逾八旬的老先生,仍然面色红润,身体硬朗。只是体态臃肿,行动略迟缓,说话时口齿有点不清。他问明了来意之后,倒也并不惊慌,反倒是在听我说起刚在芜湖开完全国红会时,一再问起端木蕻良先生为什么不来他处——说是端木早就答应了要来亲自造访的,怎么不守信用,云云。我亦告之,端木此次因故未能成行(顺便补充一句,此前我其实征询过端木老的意见,问他愿不愿意和我同行。端木老对我过去的看法未置可否,但明白表示他已没有兴趣去见洪静渊这个人。看来也是对洪拒不出示任何“原件”深感失望)。
  这次,我吸取了记录方宗耀谈话的教训,每提一个问题,都把我的问话和洪的答话一起扼要记录下来。凡遇老先生口齿不清,或因方言词语听不真切处,我都请他亲自把那难懂的字句写在我的记录稿上(即下面所录原文中作黑体的字词)。老先生对此倒也并不推辞。只是在听我提问和回答我的问题时,神情非常专注,几乎做到了字斟句酌,滴水不漏。
  以下是我当时所记和洪静渊对话的要点原文:
  访问洪静渊先生记略
  问:我找了方宗耀……
  洪:(立即微笑打断)他又推托说没有那书是吗?
  问:不是推托。他说根本不是你从他那里看到《旧雨晨星集》,而是他从你这里看到的,是你请他来书写其中的一段话作条幅。是这样吗?
  洪:……(含糊其词,不知所云)
  问:他给你写的这个条幅还在吗?
  洪:条幅哇,我叫他们在墙上贴起的,后来又撕下来了,不知放在哪里去了。
  问:那么,在你和端木通信时,你到底有没有《旧雨晨星集》的印本呐?
  洪:这书我是看过的,北京汪世清也看过的。
  (汪世清是当时中央教育科学研究所专家,洪静渊曾与之通信联系。据我所知,汪仅见过史震林所著《西青散记》,并非如洪所称见过吴琼所著引日雨晨星集》。洪在这里是故意打马虎眼。另,此处所记“汪”字,因我一时未听清,亦为洪氏亲书,故用黑体)
  问:我是说,你自己到底有没有这个印本?
  洪:我记得是抄本。到底是印本还是抄本我记不得了。
  问:你和端木专为此事通信,是抄本印本也记不清了吗?
  洪:记不得了。我再找找看。
  问:能找到吗?
  洪:(笑)一下子找不到哩!我借给端木一本日本陆军大将依田雄甫著《汉译世界读史地图》,他也是东丢西丢怎么也找不到哩!端木感到难为情,不好意思。我告诉他别找了,友情为重。就是无价之宝,你逼他找,也是不行的。
  问:这样说来,《旧雨晨星集》你是找不到了?
  答:是呀。我可以再找找看,找到了,拍照片给端木先生。
  问:如能找到,究竟是抄本还是印本,你现在能说说吗?
  洪:等找到后就知道了。
  洪:你请转告端木:他原来写信说要开完红学会就来我这儿,我已准备好好招待他,买了十二元一斤的石鸡,五元一斤的鳝鱼,四十五元一条的大牡丹香烟,结果他又不来了,实在对不起朋友。
  邓遂夫记录
  洪静渊亲笔
  1988年6月4日
  四、顺理成章的结论
  至此,这一段在曹雪芹箱箧问题上节外生枝的所谓《旧雨晨星集》的公案,看来是可以了结了。
  显而易见,过去的争论各方,除了因吴恩裕先生猝然辞世的影响,以及吴恩裕、冯其庸先生在对箱子本身的诠释上存在误导,从而使争论未能深入下去之外,后来之所以形成近乎于定论似的否定性认识,其最为关键的一个转折点便是所谓《旧雨晨星集》的“发现”。这一“发现”,不仅在内地学术界,也在海外华人学者中引起了广泛的反响。而此次经我最后查访的结果却证明:向端木蕻良提供此一信息的惟一“证人”洪静渊,其提供的“材料”本身才果然是假造的。该材料的核心点,正是对曹雪芹箱箧上不甚合律的“芳卿悼亡诗”作了自以为聪明的修改(这一点,我在探访之前所公开发表的《曹雪芹箱箧镌刻字画新探》一文中便明确地指出过)。而那段材料的其他容易蛊惑人心的地方,则是以附会的手法搬出了一个与造假者属同一省籍的清初女才人程琼,以及一个莫须有的书名引日雨晨星集》。
  程琼这个人当然是存在的。查史震林所著《西青散记》卷七载:
  
  转华夫人,即安定君,歙西丰溪玉
  勾词客吴比部之内子也。名琼,字飞
  仙,同郡休宁率溪人。幼见董华亭书一
  编,遂能捷悟。及长,书画弈算无不精
  敏,论事评理微妙独绝,其神解所彻又
  自象数,皆尘秕也。
  
  玉勾词客尝恨情多。夫人则谓:
  “自古以来,自有法之天下,亦有情之
  天下。唐诗云:不与王侯与词客。知轻
  富贵重才。才之可爱,甚于富贵,由情
  之相感,欢在神魂矣。”尝取中晚唐之
  诗,以情役思,极放意者,录一帙,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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