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史上的所谓英雄时代
上世纪末和本世纪初,在古代史研究上出现了一个“考古学”时代。在这个时代之前,比如说关于希腊史的研究吧,所根据的主要是古典时代及其后的希腊历史家留下来的史籍,加上长期来搜罗到的碑铭和文物。在古代希腊典籍中,最古的是荷马的史诗《伊利亚特》(Illiad)、《奥德赛》(Odyssey)和希西阿(Pesiod)的《神谱》及《劳动与时令》等诗作。其中荷马的史诗《伊利亚特》叙述了亚该亚人“万民之王”亚加米农(Agamamnon)远征特洛伊(Troy),也就是以木马计著名的那次战役的故事;《奥德赛》所说的则是特洛伊战斗中的英雄奥德修斯(Odyssus)战后回国——他是希腊西海岸今科孚岛附近的伊大卡(Ithaca)岛上的巴西琉斯(Basileus,即王)——航海历险的故事。这是些文学作品,古时的希腊人虽然很认真地把他们当作可靠的历史,有时并根据《伊利亚特》中的“船舶目录”来解决各邦之间领土上的争端(因为“船舶目录”历数了当时各邦所属的领土),在19世纪的疑古空气中,它们被看作并非信史的传说。真的,古代希腊类似荷马(Homer)史诗这样的英雄传说还有不少,其中有卡德摩斯(Cadmus)在提佛播种龙牙,长出许多战士,经过互相残杀的搏斗,剩下几个人建立了提佛城的故事;有伊阿宋(Iason)驾驶亚尔古(Argos)号船远航黑海觅取金羊毛的故事等等。古典时代的希腊悲剧作家取材这些英雄传说,写成许多艺术价值很高的悲剧留传于世,这些戏剧毫无疑问地也丰富了这些传说。又,希腊的神是一些神人同形的形象,他们有七情六欲,喜怒悲欢,神还与人结合,生下来的后裔就是英雄传说中的英雄们。这样,神话中的神和英雄传说中的人扭合在一起,史诗的历史价值显得更为可疑。十九世纪的英国希腊史家格罗脱干脆把希腊史的信史时代定在有碑铭可据的第一届奥林匹亚(Olympia)庆会(公元前776
年),在此以前,历史家几乎一致把它归入传说时代,并正式称之为“英雄时代”。
英雄传说中有王,希腊语称为巴西琉斯(Basileus)。有小地区上的王,例如伊大卡岛的巴西琉斯奥德修斯,有亚该亚人的“万民之王”亚加米农,他是有权统辖全希腊各地诸巴西琉斯的大王。按照传说,亚加米农属于彼罗普(Pelop)家系,他拥有全希腊的“王权”,王权的根据何在弄不清楚。在《伊利亚特》中,王权的象征是彼罗普斯(Pelops)传下来的王杖,这支王杖据说是赫菲斯塔司(Hephaestus,希腊诸神中的工艺大匠)制作的,彼罗普斯把它给了阿特里阿斯(Atreus)一系,传到了亚加米农手里。希腊各邦各有自己的英雄传说,传说中无例外地都有王,例如雅典,就有传说中的西克罗普斯(Cycrops)、埃勾斯、提秀斯诸王,还有王制消亡以前最后一个王科特多斯(Codrus)。传说中有王,有许多史迹可凭,所以,希腊有王政时代,古代希腊作家全都承认,近代史家对此也毫不怀疑。然而,往上推溯,王政渊源于难以凭信的英雄传说。往下数去,到了有信史可凭的历史时代,希腊各邦的王都已被贵族阶级的专攻所取代,只剩下斯巴达的两个王一直继续到公元前三世纪,其余凡在说希腊语的人民中而有王的,都是一些落后的地方,于是,有些著名的历史家就把希腊的王解释为不同于“东方专制主义”中的王。他们认为,希腊的王不是东方那样“神授”的王,英雄传说中即使有神授王权的模糊的迹象,那也纯粹出于诗人的想象。希腊的王原来是氏族民主制度中的民选军事领袖,史诗中要赋予这些民选军事领袖以神话的色彩,在历史上,“并没有证明任何东西。”
考古发掘彻底更新了远古希腊史的面貌
但是,上世纪末开始的考古发掘,及其后长时期历史家和考古学家的辛勤研究,使得远古时代的希腊史的面貌彻底更新了。
考古学有它自己的历史,这里不想来叙述这番历史。总之,考古发掘者们把英雄传说中特洛伊古城发掘出来了,把亚该亚人的“万民之王”亚加米农的都城迈锡尼发掘出来了,把传说中的克里特的克诺索斯王的宏伟的宫殿发掘出来了。这些考古发掘的经过,发掘出来的东西的图版,对于发掘结果所作的研究,以及目前史学界一致公认的结论,可以在一般希腊史的书籍中找到,塞尔格耶夫的《古希腊史》对此介绍较详,可以参看。这里只作一些十分简略的介绍。
在克里特岛,发掘了克诺索斯古城,找到了宏大的宫殿,其上有十分“现代化”的壁画,精美的陶器瓶和人像,刻有线形文字的粘土版。
在迈锡尼(《伊利亚特》中亚加米农的王都),找到了用长三公尺以上宽一公尺的巨石垒成的城墙和“狮子门”;找到了规模宏大的陵墓,有坑冢,还有圆冢,圆冢作蜂巢形,高十八公尺,直径也是十八公尺,还有宽阔的长达三十五公尺的墓中廊道;找到了精工装饰的武器,金质面具,金质的巨型精美酒杯等等。
在奥科美那斯(Orchomenus)、提佛等地,也找到了故宫的废墟。
从这些出版文物的图版中,给我们提供了三四千年以前爱琴文明的栩栩如生的直观印象,使我们对于这些统治者们生前怎样生活和统治,死后又有怎样豪华的“陵寝”,获得一些概念。在这些地下证据面前,我们无论怎样也不能相信,这些巴西琉斯是氏族民主制度下的民选军事领袖,我们不能不肯定,他们和“东方专制主义”下诸王一样,是“受命于天”,统治剥削大批劳动人民的“王”。
历史研究当然不会停留在直观印象阶段上。通过这些发掘和研究,史学界发现,希腊文明开始于克里特,从克里特传布到大陆希腊,其中心是迈锡尼。克里特文明一直可以推溯到公元前3000年,其极盛时期在公元前1600年,还在特洛伊战役前四百年,特洛伊战役是实有其事的,战争的一方亚加米农,迈锡尼的王,和亚该亚人的“万民之王”,大概也是实有其人的。史诗固然不是信史,然而有确凿的史实为其核心。
面貌彻底更新了的远古希腊史,内容也在逐渐丰富中。下面我们摘录一些文字,以便略略了解它的内容。
克里特文明
克里特文明开始很早,公元前3000年,那里已进入铜器时代。
“大约在公元前2250—1200年之间,克里特岛是一个海上帝国的中心,它在政治上和文化上扩大它的影响及于爱琴海上诸岛,和大陆的海岸……它的自然主义的美术值得最高的赞美,它享受着在许多方面就其舒适而言比古代世界的其它任何地方更‘现代化’的文明。”(ch.Ⅲ vol.l,c.a.h.)
“克诺索斯的统治者领有当时最大的海军、迫使昔加拉第群岛(希腊半岛东南)称臣,并且建立了克诺索斯城在爱琴海上的霸权,……从公元前十七世纪起,(克里特岛)已经和希腊大陆有着频繁的往还。克里特航海者已经出现在迈锡尼、梯伦、科林斯地峡、彼奥提亚、阿提卡、特萨利亚等地……
“在公元前二千年克里特已经有如下的手工业者:武器匠、木匠、铁匠、皮革匠、制壶匠、青铜器匠、镂刻匠、象牙技师、画家、雕塑家等等。”(塞尔格耶夫:《古希腊史》,第三章)
关于克里特的政制,史学界根据各方面的证据,推定在公元前1600年的第二克诺索斯时代。
“社会政治制度在许多方面类似古代东方王国。……否则,便难以解释那些大建筑物,多种手工业,奢侈品以及雅致的玩艺从何而来。……照东方的例子可以类推,奴隶劳动可能跟土人劳动一起使用来建官殿,筑道路,开石矿,做各种工艺,以至充当海员。
“正如埃及法老王那样,克诺索斯宫的统治者一身兼任祭司和军事首领之职。有一幅米诺斯后期彩色浮雕,清楚地证明了这点。这浮雕绘着一个人,高约三公尺,头戴王冠,冠上饰以一束彩色长羽毛,冠下露出长发卷,散垂于肩际,颈上有几排金项链,腕上有粗重的手镯。”(同上)
克诺索斯王的装饰类似埃及法老王,有的学者还推测克里特文明干脆是从埃及迁移过去的。
“所谓的米诺斯文明,是在青铜时代同时开始的,它就在这个时代繁荣于克里特岛的东部和中部……埃及的影响开始于第一王朝时代(公元前3500年),……以后,在前米诺斯第二期(公元前2800—2400年),埃及成分变得如此强烈,甚至在克里特可能建立了埃及的殖民地,就我们所能知道的而言,那是在第六王朝以下的事情。也许,发生于第一王朝之初和第五王朝倾覆时期的(埃及的)动乱,赶走了相当数量的人民集团,使他们到克里特去找和平和碰运气。而克里特原是住着有血缘关系的种族的。或者我们可以想象,冒险的克里特水手向南航行,——也可能被一阵风暴刮得离开他们的航程,——发现了尼罗河谷的奇迹。就这样,或者出于偶然,或者由于冒险,走上克里特到此为止从未享受过的文明道路的冲击力量来到了”。(瓦斯:《早期爱琴文明》,第1卷第17章,Early Aegean Civilization,by
J.B.Wace,ch.17,vol.l,c.a.h.)
克里特岛上的最初居民来自亚非草原,是有人种学上的证据的:
“分析克里特岛上最早居民体型遗迹的结果证明,这个岛上最初居民的全部,或绝大部分,是‘长头颅’人(亚非草原最早居民),而‘宽头颅’人(安那托利亚和希腊的最早居民)虽然最后占了优势,可是在原来克里特的人口当中,他们却毫无代表性或仅仅占一个少数,这个人种学上的证据。肯定了这样一个结论,就是最早在爱琴群岛上任何一个岛屿上居住的人民,乃是由于亚非草原的‘干燥’而迁来的移民。”(Toynbee,ch.5,p.94-5)
人种与埃及相同,文化受到埃及的强烈的影响,克里特这个海上帝国类似东方王国,看来是合乎情理的结论。
迈锡尼和亚该亚人
迈锡尼在希腊大陆的伯罗奔尼撒半岛东北部,离科林斯不远的地方。它虽然并不滨海,但是它和科林斯湾、萨洛尼克湾、阿各斯湾三个海湾的距离几乎相等,是一个交通中心。考古发掘证明,那里的文明比希腊北部如特萨利亚等地兴起得早得多,也证明文明是从克里特岛传播过去的。文明究竟通过什么方式传布过去的,眼前只能加以猜测:
“最终使得希腊后期(考古学分期公元前十六世纪)迈锡尼的大陆文明兴起的,是特别以米里雅(Miriyan)器物及其制造者为代表的,强烈的克里特因素对希腊或大陆成分的冲击。正当‘希腊中期Ⅱ’结束之前,亦即公元前1600年前不久,一个强有力的王朝开始于迈锡尼,它的第一代君主,也许就埋在坑冢中,更像是在第四坑冢的第一批死者之中。
“……大约正好在公元前1600年,伯罗奔尼撒,希腊中部和其紧邻地区,出现了文明的第一次伟大进步……可能在迈锡尼(Mycenae)、梯伦斯、科林斯、奥科美那斯、提佛等地建立起来了克里特的殖民地;或者,我们可以相信,影响力量并不是通过殖民或征服,而是通过和平的进入,通过商业、移居、旅行之类而发生作用的。……不管怎样,公元前1600年左右,可以称为米诺斯-希腊的一种文明,在希腊大陆上,从奥塞里斯(Otbrys)山到萨洛尼克(Saronic)湾,在伯罗奔尼撒以及科林斯湾北岸一带,分明占有统治地位。也可能有不止一个王国,事实上更像包括着几个王国;不过它们必定是由于共同的文明,由于要在外国环境下站住脚跟——如果上面所说的道理是正确的话——的必要性而团结在一起的。”(瓦斯:《早期爱琴文明》,第1卷第17章)
公元十六世纪和十五世纪时期,正是克里特文明的黄金时代,克诺索斯城雄霸全岛,其他诸城全部被毁。就在这个时候,大陆希腊的伯罗奔尼撒半岛上建立了强大的迈锡尼王朝国家。这是迈锡尼文明的第一时期,它来自克里特,似乎也处于克里特统治之下。
公元前十四世纪,上述情况发生了根本变化。克里特衰落了,迈锡尼兴盛起来了。前十四世纪初期,迈锡尼的王宫和卫城改建得规模宏大,城市不仅是王宫所在地,而且成了政治经济中心,聚居着王廷的文武人员、工匠和奴隶。王宫建筑宽广,有好几层楼。上文所提到的巨石城垣、狮子门和豪华圆冢,都是这个时代的建筑物。有的史学家还推测,迈锡尼诸王像埃及法老一样有生前营陵的传统。迈锡尼统治着整个伯罗奔尼撒半岛、阿提卡(雅典)、彼奥提亚、优卑亚岛、爱琴那岛,它扩大及于特萨利亚、爱奥尼亚诸岛屿、埃托利亚(中部希腊科林斯北侧)。克里特这时也许倒转来向迈锡尼纳贡了。
这里是“非克里特”的王朝。是不是就是希腊人的王朝呢?是的。
“希腊土地上的发现……表明在公元前十四世纪和十二世纪,在南部和中部希腊存在着富有的强大的国家,拥有高度的文明。没有理由怀疑,这些国家的统治者属于希腊血统,起码也是说希腊语的。……我们可以大胆地说,第一,传统把皮拉斯基人(pelasgians)指为这个时期希腊许多地方的十分重要和强有力的人民,这是一般的证据;第二,很可能,就在这个时候,除少数边远地方而外,前希腊居民已经普遍地被希腊人降服了或赶走了;在这些早期居民中,也许我们可以较有信心地提到里利吉斯(Le1eges),他们有许多向东移居到爱琴海上诸岛屿,移到小亚细亚去了,以后又出现于历史中。”(伯里:《亚该亚人和特洛伊战争》,第Ⅱ卷第17章,The
Achaeans and
The Trojan War,by J.B.Bury,ch.17,vol.Ⅱ.c.a.h.)
迈锡尼王朝的崛起和克里特的衰落,反映了希腊人对非希腊人的胜利。不过,公元前十三世纪中期以前的迈锡尼王朝的统治者,是不是就是皮拉斯基人,因为证据缺乏,并无定论。稍后,到公元前十三世纪中期,
“另一批人即亚该亚人走上了前台,自此以后,传统开始向我们提供看来多少可信的消息,它提到了代表实在人物的姓名,记述了确凿的历史事件。
“公元前1200年,我们发现亚该亚人成了克里特的统治者,同时,在希腊那么多重要地方都有亚该亚统治者,以致‘亚该亚人’成了说希腊语的人的恰当的普通名词了。”(同上)
亚该亚人的扩张
亚该亚人从哪里来,又是怎样来的,其说不一,下面是一种说法:
“亚该亚人总被看做希腊本地诸族人民的一支——犹如皮拉斯基人,希伦人,彼奥提亚人,德赖俄普人(Dryopiaus)和其他诸族人一样——原先住在北方兹帕尔克俄斯(Spercheus,彼奥提亚之北)河谷及其邻近诸地……
“关于十三世纪的希腊史,传统向我们提示出一幅无分南北的,恒常而活跃的民族移动的图画;统治家族的成员,有时因为犯了杀人大罪害怕被杀者血族的报复,或者出于自愿,或者被迫出走,然后通过婚姻或其他途径在他乡赢得了王侯之位。如果我们接受这样的传统观点,认为亚该亚人是希腊人,原来住在兹帕尔克俄斯和普纽斯(Peneus)河谷和马利亚湾(Ma1ian
Gulf)一带,他们之在南部希腊或克里特或在其他地方上升到掌权的杰出地位,那可能干脆就是这类民族移动的结果。北方希腊人比南方希腊人穷,他们生活在粗野得多的状况之下。伊塔(Oeta)山和马利亚湾以北地方的考察,没有显示出那里存在过什么可以和迈锡尼,太林斯(Tiryns)或奥科美那斯哪怕略相比拟的城市和宫殿。我们容易理解,这个地区的冒险家们会出来想要夺到一个王国,出来碰碰运气,应该是到处皆是的。我们发现,大约在公元前1223年,亚该亚人攻打了埃及。在一个(埃及)的铭文中,记载着法老门利普达(Meneptah)打退了一次利比亚人的进犯,他们得到一帮海上人民的支援,这里出现了他们的名称(Ekwash,或Akaiwasha)!
“和南向的冒险一样还有东向的冒险,见于伊阿宋的‘亚尔古’号的航行,从特萨利亚的爱奥尔西阿斯(Iolcius)港口出发到赫勒斯滂(Hellespont)和普罗彭提斯(Propontis,今达达尼尔海峡和马尔马拉海),这次航行确实在雷姆诺斯(Lemnos)岛上建立了一个希腊殖民地。”(Bury,op.cit.)
上引文中的所谓的亚该亚人入侵埃及,据史家考证,其侵入范围也及于当时埃及统治下的巴勒斯坦。亚该亚的入侵被埃及打败了,但是侵入巴勒斯坦的那部分入侵者,一支亚该亚人、加里亚(Caria)人等等民族混合的队伍就地投降了。不久,埃及衰微,退出巴勒斯坦,这部分人又兴旺起来,组织自己的国家,这就是《旧约》上的“非利士人”(非利斯丁Philistine),“巴勒斯坦”是由他们得名的。非利斯丁诸国后来大概被以色列人和腓尼基消灭掉,人民被同化了。从此以后,叙利亚、巴勒斯坦沿海一带也是希腊殖民所进不去的禁区了。
亚该亚人海外扩张的势头十分猛烈。他们南进埃及、巴勒斯坦,北攻小亚细亚西北部的特洛伊,此次战役就是荷马史诗的主题。其实,向南侵犯还不止埃及巴勒斯坦一地。史料表明,塞浦路斯岛有非常古老的希腊殖民地,荷马《伊利亚特》的般舶目录,从军攻打特洛伊的有罗得岛、寇斯(Cos)岛(小亚细亚西南角上几个海岛)的船舶和战士,可见那里早已是希腊殖民占领的地方,不仅如此,还有史家根据同时期其他古代国家遗文的阐释,猜测亚该亚人还在小亚细亚大陆的西南部上建立过一个“独立的亚该亚王国”,这样,塞浦路斯、罗德诸岛的殖民,和入侵埃及、巴勒斯坦就都是和这个中心有关的了:
“根据不久以前阐释的赫梯族的一部分遗文,某些学者(Forres,Glotz)提出了如下的猜测:迈锡尼的阿特鲁斯氏族;在其全盛时代,不但使希腊其余的巴西琉斯(王)称臣,而且在埃及,小亚细亚,昔加拉第群岛。和地中海的西部都巩固了自己的势力。大约于公元前十四世纪,在小亚细亚,在旁非利亚及其附近的岛屿,形成一个独立的亚该亚王国(古称阿客雅瓦Achiyawa)。亚该亚王国和赫梯王国的关系复杂,有时和平共处,有时彼此敌视。到了公元前十三世纪,自从在卡狄殊(Kadesh)败溃之后(公元前1290年),赫梯王国虽有个时期衰落了,它在地中海东南部的霸权,显然落入亚该亚人之手。公元前十三世纪至十二世纪期间,亚该亚人联合其他部落(加里亚人,西利西亚人Cilicians,条克理人Teucres等),摆脱了赫梯的桎梏,侵入埃及。关于这点,埃及的碑文亦有记载,虽提及侵入埃及的海洋民族中有达那俄斯人(Danaos)——亚该亚人的别称。但是,自从上述几个民族被埃及法老拉美斯四世(RamsesⅣ)打败以后,‘亚该亚同盟’就瓦解了,所有这些民族便分散在地中海诸岛和沿岸之间。(塞尔格耶夫:《古希腊史》,第104—105页)
亚该亚人的迈锡尼王朝
无论亚该亚人的“来到”是采取了渗透的方法还是采取了武力征服的方法,还是兼用了两种方法。亚该亚人扩张的规模是巨大的,同时,在迈锡尼有一个亚该亚人的中心王朝也是无可怀疑的。还是根据荷马《伊利亚特》中的船舶目录,亚该亚人的“万民之王”,亚加米农直接统率的军队来自迈锡尼大城堡,富饶的科林斯和西息温等地,而斯巴达的黑劳士(Helos,注意这个地名和后来斯巴达所征服的Helots
名称的某种一致性)等地则是他的兄弟麦尼劳斯(Menslaus)的王国的领域。除此而外,还有二十几个国家来的船舶和军队,每个国家各有自己的王。和《伊利亚特》亚加米农这个迈锡尼的王一样。
“在希腊世界具有首要地位并行使着某种领导权,要说这是‘迈锡尼帝国’也许是过甚其辞。谁也不纳贡,谁都不对它负担什么军事服役的义务,除掉它自己的王国而外,没有任何证据足以证明它是一个正式的政治同盟的盟主。但是彼罗普斯(Pelopids,亚加米农所属的世系)具有一种其他君王所承认的优越地位,看起来这并不仅仅因为他家的财富和军事威力较大,也因为具有某种优越性——他拥有“王权”。然而理由何在,并不清楚。王权的象征是彼罗普斯传下来的王杖(据说是赫斐斯塔斯Hephaestus
神制作的)。彼罗普斯把它给了阿特里阿斯(Atreus)一裔,然后传给了亚加米农。可能“万民之王”(Kreion)一词是用来指彼罗普斯家对寻常的王(巴西琉斯)的优越地位的。”(Bury,op.cit.)
根据我们中国人所知中国古代王朝的状况,亚该亚人的这个迈锡尼王国,有点像周王朝的“王畿千里”,即一个对诸侯具有最高王权的中心王朝直接统辖的地区,其他王侯(根据郭沫若的金文考证,春秋时代及春秋以前周的诸侯,在其国内也可称为“王”)对它有某种程度的臣属义务。我在上面用“有点像”这几个字,用为我所知的史料十分贫乏,这只是推测。掌握了迄今为止已经发现的各种史料的西方史家对此也只能作某种推测,因为这个时期的希腊史,完全缺乏信史的记载,所能资为根据的,是考古发掘所得的文物,和同时代其他古代国家史料的间接证据,所以很不容易下什么肯定的判断。
不说迈锡尼王国和希腊其他诸邦的关系,迈锡尼王国这个“王畿”又是一种什么政制呢?
根据地下发掘出来的宫殿、城垣、陵墓等等,不征集巨额的人力物力决搞不起来这一点来说,迈锡尼王国的人民会有苛重的贡赋和徭役负担。人力物力也许来自海上贸易和海上掠夺,不过从这里得来的财富集中于王家,这个王家也决不可能是氏族民主制下的民选军事领袖。贡赋是否有一部分来自属国?我们不知道。中国的周天王确实也向诸侯征收贡赋,按我们所知的史料,例如齐桓公责备楚国不向周天王交纳应交的一份贡赋,这份贡赋是“苞茅”,是楚国的土产,供周王朝祭祀之用的,那是一种礼仪上的贡赋。如果允许做类推的话,这种贡赋即使有,大概也是微薄的,伊伦伯格(Ehrenberg)主要根据地下资料,对于迈锡尼王国的政制作如下的判断:
“迈锡尼王国可能结合了东方的祭司——君王和印欧酋长遗风两者。国王之下似乎发展起来了一个上层阶级和一种贵族政治,比起克里特来,这个阶级也许更不像廷臣,而是独立的小统治者和独立的武士。人民又怎样呢?书版(按即考古发现的文字资料)指出了一批专职人员、各类工匠和商人,其中许多是王室的仆人,另外一些是神或王的奴隶……田制是一个未解决的问题,……也许是以我们可以称之为封建社会的结构为基础的。”(《希腊和罗马的社会和文明》,第5—6页)
“迈锡尼的社会制度颇有些与克里特社会制度相同的地方。但是,在迈锡尼,贵族的氏族显然有更重要的地位。考古学上的材料,多少证实了荷马史诗中的某些资料。”(塞尔格耶夫:《古希腊史》,第102页)
总之,迈锡尼王国的东方特征,比克里特稀薄了一层。伊伦贝格所说的封建社会结构,是以欧洲中世纪王权及各级封建领主间的松弛的隶属关系作比喻的。如果我们考虑到,克里特的“集中化”,不过是在一个岛上的集中,迈锡尼王国统治的地区比克里特一个岛要广阔得不可比拟,还要加上海上文明的特征,它之向“多中心化”迈进一大步是不足为怪的。
议事会和公民大会
还是根据荷马的《伊利亚特》,好多后来成为希腊城邦制度特征的要素,我们在那里并没有发现,或者只有一些影子。在那里,战争的胜负取决于披甲的王侯之间的战斗,打死了一个敌人赶紧要剥下他的甲胄,可见甲胄是珍贵的东西。普通战士在战斗中算不了什么,兵制当然不是公民军。事实上,公民军制是公元前八世纪前后重装步兵战术发明以后才形成的,而重装步兵战术的形成,显然又与城邦制度的初步形成有关。“法治”可以找到一点影子,荷马描写的阿奇里斯(Archilles)的盾上有一幅打官司的图象,审判者是“长老”,这距离陪审法庭还遥远得很,值得特别注意的是,军中重要决定要召开全军大会来宣布,这个大会只听取传达,不作讨论,也无权表决。又,这位“万民之王”的亚加米农为了要解决继续围城还是解围撤兵的问题,要召集首领们的会议来讨论并做出决策。从英文译本来看,这两种会议的名称就是后来用来称呼公民大会和议事会的Assembly和Council,也许希腊文也就是Agora和Bouli。据此也许可以作判断,城邦政制中的主权在民和直接民主制度,早在亚该亚的迈锡尼时代已经萌芽了。假如不是诗人把后代他所熟悉的政制撰入他所叙述的时代(这是可能的,因为史家公认,荷马史诗写成千公元前九世纪,而且写成并长期传颂于小亚细亚诸殖民城邦,后来才传到希腊本土的),应该承认这是氏族民主的传统,也就是伊伦贝格所说的“印欧酋长遗风”的一项内容。这种萌芽,就现存典籍来看,确实是我国古代所找不到的。但是,纵然有这种因素存在,按荷马史诗的整个气氛来说,亚该亚诸王还是“神授的王”,这符合于地下发掘出来的证据,说是民选军事领袖是未必妥当的。
多里安人的入侵
亚该亚人的迈锡尼王朝为时不长,从北方来的多里安人和其他民族不久就摧毁了这个全希腊的最高王权,从此希腊本土就形成了各邦分立,不相统属的局面。
多里安人是北方的希腊人,他们在色雷西亚(今希腊东北和保加利亚南部)、伊利里亚(今阿尔巴尼亚及其周围地区)人的压迫之下向南迁移,进入巴尔干希腊内陆。某些史家根据考古文物(所谓几何图形的陶瓶)的证据,认为他们最初进入希腊本土可以上溯到公元前十五世纪,那是小股移居。公元前十二世纪特洛伊战争之后,迈锡尼王朝急剧衰落了,希腊大陆上相对统一的局面从此开始逐渐破坏,多里安人的来到,最终破坏了各地的交通联系,他们直接南下占领迈锡尼王国的中心,伯罗奔尼撒本岛东北部阿尔哥斯地区,焚毁了迈锡尼、梯伦斯、科林斯的港口科腊古(Koraku),把迈锡尼旧壤一块一块割裂开来建立多里安人诸邦,其时约在公元前1050年左右。
在多里安人入侵前后,或者和它同时,特萨利亚人(大概也是西北希腊人)占领了历史时代的特萨利亚(奥林比斯山以南,吕都斯山以东,以拉里萨为中心的一片广阔草原),也许还有其他西北希腊人的入侵,结果,北部和中部希腊旧迈锡尼时代诸国的政治地理彻底改变了,成立了爱奥里斯诸国:特萨利亚、彼奥提亚、福西斯、洛克里斯以及当时还相对落后的埃托利亚、阿开那尼亚诸地,他们彼此也不相统属,阿提卡(雅典)一直未被侵入,密迩阿提卡的优卑亚大岛大概也未被侵入,这两个地区以后称为伊奥利亚。连同南面伯罗奔尼撒岛上的多里安人诸邦,形成历史时期希腊本土的三大集团:爱奥里斯(Aeolis)、伊奥利亚(Ionia)和多里斯(Dor-is)。但这是人种语言集团而不是政治集团。每一个集团各自独立,集团的界限有时也影响各国间政治上的结合,然而基本上是两回事。
伯罗奔尼撒是迈锡尼时代的王畿,是统治全希腊的迈锡尼王朝的中心地区,占领伯罗奔尼撒的多里安人,至少曾经企图在占领那里的多里安人诸邦中形成一个领袖诸国的中心王权。按照传统,征服者是英雄赫拉克利斯(Heraeles)后裔赫鲁斯(Hgllus)的三个孙子,长兄占领了阿尔哥斯(Argolis),另两个兄弟占领了拉哥尼亚(Laconia,斯巴达)和美塞尼亚(Messenia)。阿尔哥斯王国所辖地区包括迈锡尼、梯伦斯等迈锡尼王朝的大城(多里安人把那些城市都毁掉了,王国中心在阿尔哥斯城),它理当成为多里安人诸邦的盟主,然而多里安的斯巴达似乎从头到尾没有理睬这个要求,而原属迈锡尼王国的科林斯、西息温以及阿尔哥斯的挨彼道鲁斯(Epidaurus)、赫迈俄尼(Hermione)等地方又各各建成了多里安人的小邦。自此以后,虽然阿尔哥斯王国长期内一直念念不忘它的被否认的宗主权,公元前七世纪时还出现过一位著名的国王斐登(Pheidon)想要重建霸业,却没有获得什么成就。多里安人诸邦中最强大的斯巴达实行过兼并政策,它征服了邻邦美塞尼亚,然而当它想继续征服北面的阿卡狄亚(Arcadia)的时候,它的征服政策失败了,以后它建立了拉凯戴孟同盟,长期来一直是伯罗奔尼撒的,也是全希腊最强大的军事力量,然而这终究截然不同于统治全希腊的最高王权,并且具有城邦希腊的许多特征,后面我们还要另加介绍。
多里安人入侵所造成的希腊本土的状况就是这样。在亚该亚迈锡尼旧壤上建立起来的诸独立小国都是王国,然而凌驾诸小国之上的最高王权从此消失,再也恢复不起来。从多里安人征服到公元前八世纪的三四百年中,考古发掘证明,那个时代没有豪华的建筑,没有精美的手工艺品,陶器的装饰也从富丽的瓶绘退化到朴素的几何图形,所以西方史家以欧洲中世纪为比喻称这个时代为“黑暗时代。”
希腊文明中心的东移
以上略略介绍了远古希腊的灿烂的克里特迈锡尼文明,在上世纪80年代以前,历史家对它基本上是一无所知的,这是考古学的伟大成就。唯有考古的发现,才使一向被看做不可凭信的英雄传说,提升到头等重要的史料的地位,而公元前8世纪以前的三四百年也就成了继灿烂的远古文明之后的“黑暗时代”,不再是渺不可考的“史前时代”了。
然而这个“黑暗时代”其实并不黑暗。希腊本土也许可以说是衰落了,因为没有留下什么宏伟的建筑物和精美的工艺品;也许这不过是王朝的衰落,普通人民没有了豪华奢侈的王朝,也许过得比从前好了一些,并且还在休养生息积聚力量。更重要的是,多里安人的入侵,大大推进了迈锡尼时代早已开始的海外殖民。迈锡尼旧民,一部分屈从于被征服者的地位,一部分避难到例如伯罗奔尼撒的阿卡狄亚山区,更有一部分移居海外,到海岛上去,到小亚细亚沿岸一带去,到迈锡尼时代已经建立起来的殖民地去,或者另去开辟新的殖民地。远古的灿烂的希腊文明中心东移了。而那里正好是希腊城邦制度的发源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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