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二天早晨,我们就去骑马。当然,我会骑,不过这是我第一次骑在马背上——我不明白怎么会变成这样子,人一到南极亚拉就什么都会。我骑着马奔跑,就像我生来就会。
  不过还是请你看约拿旦骑马吧!一位阿姨曾说我哥哥像童话里的王子。如果她在这儿就好啦。当约拿旦挥鞭跃马穿过樱桃谷的林间草地时,她真的会看到一个难以忘怀的童话王子。他全速奔跑,一跃跳过前边的河,就像飞一样,头发在空中飘动。他穿得像个骑士,甚至比骑士还要好。骑士公馆的衣柜里装满了衣服,这些衣服就是从那里拿出来的,这不是现在人穿的衣服,是古代骑士服。我们也为我挑了一套,我把我的破衣服都扔了,我再也不想看见它们。因为约拿旦说我们的穿着一定要入乡随俗,不然樱桃谷的人会认为我们很怪。这不是约拿旦说的篝火与童话的时代吗?当我们身着漂亮的骑士服骑在马上玩的时候,我这样问他:“我们生活在南极亚拉的时代大概是一个很古老的时代吧?”
  “在某种程度上你可以这样说,”约拿旦回答,“对我们来说这当然是一个古老的时代,不过人们也可以说这是一个年轻的时代。”
  他沉思了一下。
  “对,正是这样,”他说,“我们生活在一个年轻、健康和美好的时代,轻闲、简朴。”
  但是随后他的眼光变得忧郁了。
  “至少樱桃谷是这样。”他说。
  “其他地方还不一样?”我问。而约拿旦说其他地方情况确实不同。
  这么说真够运气的,我们正好到了这里!恰巧樱桃谷的生活轻闲、简朴,就像约拿旦说的那样。生活不可能比这天早晨更轻闲、简朴和愉快了。阳光透过窗子照进厨房,我醒来,鸟儿在外面的树上欢快地叫着,我看见约拿旦默默不语地走在厨房里,把面包和牛奶摆在桌子上,我吃完饭以后走出去,给家兔喂食,给马刷毛。然后骑马外出,啊,真好,骑马外出,草上布满露珠,在四处闪闪发光,野蜂和蜜蜂在樱花丛中嗡嗡采蜜,马在路上长嘶,我一点儿也不担心。想想看,人们不用担心某件事情突然结束有多好,一切愉快的事情经常突然结束。在南极亚拉不用担心!至少在樱桃谷不用担心!
  我们骑着马漫无目的地在林间草地上奔跑了很久,尔后我们沿着弯弯曲曲的河边小路前行,突然我们看到了山谷下村庄上空的晨烟。开始只能看到烟,后来看到整个村庄里的古老房子和庄园。我们听到鸡鸣、狗吠和羊叫,这一切构成一首晨曲。村庄显然刚刚醒来。
  一位女士挎着篮子朝我们走来。她大概是一位农妇,不老也不小,正是中年,皮肤是棕色的,如果人们总是风里来雨里去的话,很容易变成这个样子。她穿着古代的服装,跟童话里的人物差不多。
  “哎呀,约拿旦,你的弟弟终于来了。”她说话的时候露出了友善的微笑。“对,他现在来了。”约拿旦说,听得出来他觉得不错。“斯科尔班,这是索菲娅。”他随后说,索菲娅行屈膝礼。
  “对,我是索菲娅,”她说,“我遇到你们正好。那就请你们自己拿这个篮子吧。”
  约拿旦接过篮子,好象他很习惯这样做,不需要问篮子里是什么东西。
  “你最好今天晚上把你弟弟带到金鸡那里去,以便大家都能问候他。”索菲娅说。
  约拿旦说他会这样做,随后我们向她告别回家。我问约拿旦谁是金鸡。
  “是金鸡饭店,”约拿旦说,“这家饭店在村子里,我们在那里聚会,讨论我们需要讨论的问题。”
  晚上跟约拿旦一起去金鸡饭店太有趣了,可以看看住在樱桃谷里的人。
  樱桃谷和南极亚拉的一切我都想知道。我也想证实约拿旦过去说过的话。此外我还想起了一件事,当我们骑马前行的时候我提醒他。
  “约拿旦,你说过我在南极亚拉可以从早到晚参加历险,甚至晚上也可以,你记得吗?可是这里多么安静,根本没有什么历险。”
  约拿旦听了以后笑了。“你昨天才来,这一点你忘记了吧?傻瓜,你的前脚进来而后脚还没进来呢!你当然来不及参加历险。”
  我说,当我仔细想的时候,我们已经有了骑士庄园、马匹、家兔和其他东西就是足够的历险和快乐,更多的历险我也不需要。
  这时候约拿旦奇怪地看着我,好象他在可怜我。他说:“对,你只吧,斯科尔班,我希望你就有这些东西。适可而止,你要知道有些历险是不必要的。”
  我们回到家里,约拿旦在饭桌上打开索菲娅给的篮子。里面有一个面包,一瓶牛奶,一小碗蜂蜜和几块点心。
  “索菲亚为我们送饭?”我吃惊地说。我还没有仔细想过,我们怎么样得到吃的东西。
  “她有的时候为我们送。”约拿旦说。
  “一点儿钱不要?”我问。
  “啊,可以这样说吧,”约拿旦说,“在樱桃谷一切都是免费的,我们一切都互相赠送和互相帮助,因为人们需要这样做。”
  “你也给索菲娅东西?”我问。
  “对,这是应该的,”他说,“我把马粪送给她种玫瑰花。我替她管理——完全免费。”
  尔后他的声音很低,我几乎听不见他在讲些什么:“我也帮助她做些其他的事情。”
  恰巧这个时候我看见他从篮子里拿出一件东西,一个很小很小的纸团,不是别的东西。他打开纸团,读上面写的事情,这时候他皱起了眉头,好象不喜欢里面的内容。不过他什么也没有对我说,我也不想问。我知道,如果他想让我知道的话,他会告诉我纸团里写的内容。
  在厨房的一个角落里我们有一个大箱子。我到骑士公馆的第一个晚上约拿旦跟我讲过这个箱子。他说,箱子里有一个秘密盒子,如果不知道机关,既不能看也不能打开。我当然想立即看看,可是约拿旦说:“下次吧。你现在该睡觉了。”
  后来我睡着了,把这件事也给忘了。但是现在我又想起来了。因为我走到箱子旁边的时候,我听到了箱子奇怪地响了几下。不难想出他在干什么,他把纸条藏在了盒子里。然后他锁上箱子,把钥匙放到厨房高架子上的一个古老罐子里。
  随后我们去洗澡,我从桥上跳进河里,啊,真好,我会跳水啦!洗完澡约拿旦为我做了一个鱼竿,跟他自己的那根一样,我们钓了一点鱼,刚好够我们午饭吃的。我钓上来一条特别好的鲈鱼,约拿旦钓上来两条。
  我们把鱼放进一口锅里,然后把锅挂在我们大炉子上面的一根铁链子上煮。吃完饭约拿旦说:“斯科尔班,现在让我们看看你能不能射箭。有时候人们需要有这个本领。”他把我带进马厩,在马具室挂在两把弓箭。我知道这是约拿旦做的。我们住在城里的时候,约拿旦总是给院子里的孩子们做弓箭玩。不过这里的两把要大得多漂亮得多,这可是真家伙。
  我们把靶子贴在马厩的门上,整整射了一个下午。约拿旦为我做示范。
  我射得真不错,当然不如约拿旦,他几乎百发百中。
  与约拿旦在一起就是觉得愉快。尽管他样样比我强,可是他自己认为这没有什么。他从来不显摆自己,好像他做什么事都不考虑这个问题。有时我甚至想,他可能希望我超过他。有一次我也射中靶心,他显得很高兴,就像他从我那里得到了一件礼物一样。
  夕阳西下,约拿旦说时间到了,我们该去金鸡饭店了。我们对着格里姆和福亚拉尔吹口哨。他们自由地在骑士公馆外面的草地上吃草,但是当我们吹起口哨时,它们就迅速地跑到大门口。我们备好马鞍,骑到马上,悠然地朝村子里走去。
  我突然感到害怕和不好意思。我不习惯见生人,特别是见住在南极亚拉的那些人。我把这个心事告诉了约拿旦。
  “有什么可怕的?”他说,“你难道不相信这里没有人会伤害你?”
  “当然没有,不过他们可能会笑话我。”
  当我这样说的时候,我自己也觉得很愚蠢,他们为什么要笑话我呢?不过我一直这样胡思乱想。
  “你知道吗?当你有了狮心这个姓的时候,我觉得从现在起我们应该叫你卡尔。”约拿旦说:“斯科尔班·狮心,这个名字可能真的会使他们大笑。你自己差点儿笑死,我也是。”
  对,我愿意叫卡尔。这个名字可能更适合我的新姓。
  “卡尔·狮心,”我自己叫着,想试试好听不好听。“卡尔和约拿旦·狮心骑着马来了。”我自己说着,觉得很好听。
  “不过你仍然是我昔日的斯科尔班,”约拿旦说,“这一点你是了解的,小卡尔。”
  我们很快来到村子里,街上发出嗒嗒的马蹄声。我们毫不费力地找到了目的地,因为我们从很远就听到了说笑声。我们还看到牌子上有一只金色的大公鸡,一点儿不错,那里坐落着金鸡饭店,正是我从书里经常读到的那种令人舒适的古老饭店。从小窗子里透出柔和的光,我确实想试试进饭店的滋味,因为我从来没进过饭店。
  我们首先进了一座院子,把格里姆和福亚拉尔拴在那里。旁边还有很多其他的马。现在证实了约拿旦说的话,人们在南极亚拉一定得有马。我相信樱桃谷的每一个人今天晚上都来金鸡饭店了。我们走进去的时候,大厅里早已挤满了人。有男人和女人,有大人和孩子,村里的人都来了,大家站在那里聊天,都显得很愉快。不过一部分小孩子已经躺在父母的膝盖上睡着了。我们一到,气氛马上活跃起来。
  “约拿旦,”他们喊叫着,“约拿旦来了!”
  饭店老板——这是一个高大的、长着红花脸的英俊汉子——他喊起来,所以每个角落都能听到。
  “约拿旦来了,不,狮心兄弟来了,两个!”
  他走过来,把我放到桌子上,以便大家都能看到我。我站在那里,觉得脸上发烧。
  这时候约拿旦说:“这是我可爱的弟弟卡尔·狮心,他终于来了!希望大家多关照,就像你们大家过去关照我的一样。”
  “说的对,你放心吧。”饭店老板一边说一边把我抱下来,不过在他放开我之前,他拥抱我一下,我感到他真有劲儿。
  “我俩,”他说,“我们一定能够变成像约拿旦和我一样的好朋友。我叫尤西。不过人们总叫我金鸡。金鸡——他,你只要愿意,什么时候都可以找他,不要忘记这一点,卡尔·狮心。”
  索菲娅也坐在一张桌子旁边,可是非常孤单,约拿旦和我在她旁边坐下。我觉得她对此很高兴。她友善地微笑着,我问我喜不喜欢我的马,还问约拿旦能不能抽出一天时间到她的花园里去帮忙。但是后来她就一声不响地坐在那里,这时候我注意到,她在为什么事而忧愁。我还发现一些其他的情况,坐在大厅里的人差不多都要向索菲娅投以某种问候的目光,而每一位站起来要回家的人,总是首先向我们这张桌子点一点头,好象她有种特殊之处,我不知道为什么。她坐在那里,身桌简朴的衣服,头上戴着头巾,经常劳动的一双棕色的手放在膝盖上,跟一位普通的农妇一样。究竟她有什么特殊呢?我思索着这个问题。
  我在饭店那里过得很愉快。我们唱了很多歌,有一些歌我过去会唱,有一些我根本没听说过,看来大家都很愉快。不过他们真的愉快吗?有时候我觉得他们好像有心病,像索菲娅一样。他们不时地想起什么愁事,他们很担心。可是约拿旦曾经说过,樱桃谷的生活轻闲、简朴,他们有什么可担心的呢?不管怎么说吧,他们有时候还是很高兴,唱歌、欢笑,大家都是朋友,看起来彼此都很友爱。不过我认为他们最喜欢约拿旦。就像我们住在城里时一样,大家都喜欢他。还有索菲娅,我觉得大家也喜欢她。
  然而随后出现了一件事,我们要回家了,约拿旦和我到院子里去解我们的马,我这样问:“约拿旦,索菲娅到底有什么特殊呢?”
  这时候我们听到我们身边有一个用很愤怒的声音说:“对,问得好!索菲娅有什么特殊呢?我已经想了很久!”
  院子里很暗,我看不清讲话的是谁。不过他大步走到窗子里透出的灯光里,我认出了这个汉子,在饭店里他坐在我们旁边,他长着红色的卷曲头发和一点红色的络腮胡子。我已经注意到他,因为他一直愤愤不平地坐在那里,一句歌儿也没唱。
  “那个人是谁?”我们走出大门以后我问约拿旦。
  “他叫胡伯特,”约拿旦说,“他知道得很清楚,索菲娅有什么特殊。”随后我们骑马回家。这是一个寒星明亮的夜晚,我过去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多明亮的星星。我竭力猜想那一颗是土星。
  这时候约拿旦说:“土星,啊,它在宇宙间很远很远的地方运行,从这里是看不到的。”
  我觉得这真有点儿让人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