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市民们一醒来就看见,所有的角角落落都贴满了海报,上面写道:
最蹩脚的男高音,狗叫大王小茉莉,在欧美最大的剧院一再坍台,现满载倒采刚刚归来,今天早晨四十八时不正,将不在本市大剧院演唱。
望市民们万勿前来。
门票免费出售。
当然,念这份海报,得把意思倒过来念。全市居民都懂得它写的意思正好相反。“坍台”应理解为“成功”,“不演唱”云云就是说:小茉莉准定在四十八时不正,即二十一时正,登台演唱。
说真个的,小茉莉实在不愿意让海报说他到过美洲。
“我一次也没到过美洲。”他提出抗议。
“一点不错,”朵米索指挥反对说,“正因为这是假话,就说对了。要是你到过美洲,我们就得写上你是在亚洲演出归来。法律是这样规定的。把法律忘掉得了,就记住你的歌唱吧。”
咱们的诸位读者已经知道,这天早晨市内乱极了(因为王宫正门出现了瘸腿猫写的名句)。下午市内恢复了平静,可到晚上离九时还早着,剧院就已经像报上后来写的,“一如沙漠,空无一人”,这意思就是说,剧院里听众挤满了。
大家拥到剧院来,是想欣赏到真正歌唱家的歌唱。朵米素指挥为了吸引听众到剧院,满城去散布关于小茉莉的种种最耸人听闻的话,到底见了效。
朵米索的宣传员满城乱钻,说什么:“别忘了多带棉花准备塞耳朵。这个男高音真可怕,会叫你们听了难受得要命。”
“你们要知道小茉莉的歌声,只要想象一下几十只疯狗的吠声,加上几百只猫尾巴给火烧起来时的叫声,再加上火警汽笛的呜呜声,所有这些声音一股脑儿加在一起,大致上就差不离儿。”
“一句话,他是怪物吗?”
“是真正的怪物!他是在池塘里同癞蛤蟆一起哇哇叫,可不是在剧院里唱歌。应该让他在水底下唱歌,不让他把头伸出来,就叫他像疯猫一样给淹死。”
这些话同假话国所有的话一样,人们都是反过来听的,因此诸位也就明白,为什么在音乐会开场以前很久,剧院里就像我们刚才说过的那样,早已坐满,水泄不通了。
九点正,国王贾科蒙一世自豪地戴着他那头橙黄色假发,在御包厢里出现。剧场里的人都一齐起立,向他鞠个躬,再坐下来,竭力不去看他那头假发。谁也不敢对早晨那桩公案作出一丝一毫的表示,因为大家知道,整个剧院都有暗探,他们时刻准备着只要有人不够小心谨慎,说了句什么话,马上就在他们的本本上记下来。
朵米索迫不及待地等到国王驾临,透过戏幕上的小洞看了一下御包厢,就示意小茉莉准备,自己到下面乐队那里去。他挥舞指挥棒,指挥乐队奏起了国歌。国歌的开头几句是这样的:“光荣啊,光荣归于贾科蒙国王,是他把幸福带给了我们大家!万岁啊,万岁,王上有头漂亮的橙黄色头发!”
当然,谁也不敢笑。有人断定这时候贾科蒙国王脸上有点红,可这很难核实,因为贾科蒙国王拼命要显得年轻些,这天晚上在脸上抹上厚厚一层粉。
小茉莉一出场,朵米索发出一个暗号,他派在场子里捧场的人顿时大吹口哨,大叫大嚷起来:“打倒小茉莉!”
“滚开吧,狗崽子!”
“滚回你的池塘里去,癞蛤蟆!”
小茉莉耐心地听完诸如此类的倒采,不时咳嗽两声,直到场子里重新静下来。然后他开始唱节目单上的头一支歌。他尽可能压低嗓子唱,因此嘴唇抿得紧紧的,远看他的嘴简直像是没张开。唱的是他家乡的一支歌,这歌很简单,只有几个滑稽好笑的字眼,可是小茉莉唱得让整个剧院的听众一下子都掏手帕——他们忍不住赶紧要擦眼泪。这支歌最后用高音结束,可是小茉莉唱到这里不但没有唱得更响,反而尽力压低自己的嗓子。
可是没用,楼厅忽然“劈劈啪啪”大响,几十个用最薄的玻璃做的小灯泡震碎了。不过这些声音没人听见,因为一下子响起了暴风雨般的嘘嘘声,把它压下去了。
听众们一齐跳起来,放开喉咙大叫大嚷:“滚出去,下流的小丑!”
“我们再不要听你唱了!”
“给鲸鱼去唱你的小夜曲吧!”
总之,如果报纸可以写真话,那么咱们读到的就是:“听众欣喜若狂。”
小茉莉鞠了几个躬,开始唱第二支歌。应该承认,这回他唱得放开了一点儿。他喜欢这支歌,唱得很热情,听众听得摇头晃脑,于是小茉莉忘了像平时那样小心谨慎,唱了个高音,让买不到票只好站在离剧院好几里地听的听众们乐得发疯。
他等着鼓掌,或者说得更准确些,等着又一阵暴风雨般的嘘嘘声和倒采声。可是他听到的却是一阵大笑声,于是呆住了。听众好像把他给忘了,都背过身去盯着一个地方哈哈大笑。小茉莉也跟着大家往那个地方看,不看还好,一看,血在他的血管里几乎凝住了,声音也堵在他的嗓子眼里发不出来。
他唱第二支歌,声音倒没有震碎挂在池座顶上的枝形大吊灯,可是更糟,糟多了:它把那头著名的橙黄色假发给吹了起来。
假发在半空飞舞,贾科蒙国王却光了个秃脑袋。国王神经质地用手指叩包厢的栏杆,拼命猜想大家为什么这样高兴。这个倒霉鬼什么也不明白,也没人敢告诉他真话。大家都记得很清楚,这天早晨那个内侍官忠心耿耿,结果却得到了什么下场,他的舌头给割掉了。
朵米索指挥背对观众站着,什么也看不见。他给小茉莉做了个手势,叫他开始唱第三支歌。
小茉莉心想:“贾科蒙国王出了大丑,我可没有必要也丢这个脸。这回我要当真好好地唱一唱。”
他一下子唱得那么美,唱得那么感人,唱得那么有力,才唱上两声,整个剧院就开始东坍西倒了。最先给震得掉下来的是枝形吊灯,把一部分没来得及躲开的听众压在下面。接着震坍的是一层层包厢,御包厢正好也在那里,可是贾科蒙国王合该命大,这时已经溜出了剧院。因为他照了照镜子,本想看看要不要在腮帮上再扑上点粉,可是一看就大吃一惊,假发已经飞得无影无踪了。
据说这天晚上国王下了个命令,把所有陪他去剧院的内侍官的舌头统统割掉,因为碰到这样倒霉的事,他们竟不告诉他。
话说小茉莉管自唱他的歌,所有的听众却一个劲儿拼命往出口处挤。等到包厢和楼梯都坍光,场子里只剩了小茉莉和朵米索两个。小茉莉闭着眼睛只管唱他的歌,忘了自己是在剧院里,忘了自己是小茉莉,一心在享受唱歌给他带来的乐趣。很不幸,朵米索的眼睛可是张得大大的,整个情况他都看到了,于是发急地拉自己的头发。
“唉哟,我的天,我的剧院!我完啦,我彻底完啦!”
剧院前面广场的听众这回却大叫:“唱得好!唱得好!”
他们这一回叫“好”,意思跟平常完全不同,贾科蒙国王那些警察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悄悄地说:“你准知道,他们叫‘好,是因为他唱得好,可不是因为不爱听他唱歌。”
小茉莉最后用一个高音结束了他的歌,这一声就把剧院剩下的一堆瓦砾翻了个个儿,扬起一股其大无比的尘埃。他看见朵米索挥舞着他那根指挥棒吓唬他,想要爬过一堆一堆砖头到他那里来。
“我当不成歌唱家了,”小茉莉绝望地想。“还是想办法打这儿溜走。”
他穿过墙洞溜到广场。他用袖子遮住脸混在人群当中,溜到一条空荡荡的街上,拔腿就跑,快得每一步都有可能把腿摔断。
可是朵米索不放过他,跟着就追,一面追一面叫:“站住,你这灾星!快赔我的剧院!”
小茉莉拐弯进了一条小胡同,一见有门开着就奔进去,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上楼梯,一直跑到最高的顶楼。他一下子推门进去,就在瘸腿猫从窗台上跳进来的同一时刻,冲进了小香蕉的画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