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还是小伊安记得那两只飞进海中的鹳鸟。母亲抱他进了屋。一切都安静下来了。伊安站在窗口,看着大男孩子们和莱娜排着队回到学校,继续去上课。那位可亲的,讲话声音很轻,带他爬下楼梯的老师,命令男孩子们和莱娜立刻回学校。只有野洛没有跟老师回去。他跑回堤顶去了。伊安知道他去干什么!去取那两只鹳鸟!林达说过,这两只鹳鸟不对。
野洛跑了。奥卡到厨房去,拿了一片面包,抹了些糖浆,急忙跑出来追赶其他的孩子,一面还咬着糖浆面包。野洛从街头带着两只大鹳鸟来了。
“看,奥卡,”伊安在他哥哥后面叫道,“他有鹳鸟。”
“鹳鸟?”奥卡说。他顿时停住了。“你说什么?”
“野洛有两只鹳鸟,是死的。两只活的飞到海上,站在海里呢。”
奥卡连理都不理他!他冲到窗口,把帘子拉开。“死了!”奥卡的声音很古怪,他在自言自语。“风暴中淹死的。”
“要不要我指给你看另外两只活的鹳鸟,奥卡?”伊安说,他想帮忙,可眼睛却盯着奥卡的面包。奥卡都顾不上吃了。
“你到底说些什么?”奥卡不耐烦地说。“鹳鸟站在海里?”
“奥卡,这是真的。”
奥卡使劲盯着他问:“你是不是信口开河?”
“不是,奥卡。”伊安认真地说。
野洛拿着鹳鸟正从屋前经过。奥卡从屋里跑出来追上他,然后转身问他弟弟。“林达知道吗?”他问。
“当然。”
作为女孩,林达的词儿比伊安多十倍。林达能够解释。“我去问林达。”奥卡说。
“把面包给我好吗,奥卡?你又不吃。”
“拿去吧!”奥卡把面包给了弟弟,匆匆到隔壁去盘问林达。
“喔,我忘了说!”林达惊讶地说。想想!她居然忘了!“我在钟楼里的时候就告诉了莱娜,可是她没听见。后来我也忘了。那两只鹳鸟飞呀飞,然后飞到海上。我看见它们了。还叫伊安看了看。奥卡,可以从钟楼上看见。”
奥卡跑出屋子。野洛已经走得很远了。“野洛!野洛!这儿来!跟我来。那两个小孩儿看见鹳鸟飞到海上了。”
“这不!我已经把它们捉住了。”野洛说。
“活的鹳鸟!它们还在飞。快来!”
野洛急忙跑来。跑了一半,他把鹳鸟放在一家台阶上,又继续跑。
“据我知道,他们曾经看见两只鹳鸟向韶若飞。可是它们在海上降落了。”奥卡急切地解释着。“也许它们降落在一个沙滩上。这我就不知道了。但是他们说两只鹳鸟是站在海上的。去看看吗?”
两个男孩向堤上跑去。他们向海上察看着。但是堤不够高,只能看见翻滚的波浪。望远处,他们只能看见熟悉的沙洲,一片海水,别的什么也没有。
野洛看见渔船队留下的那只小划船,在堤下被一条短锚绳拴着,起伏不定。“我们摇那只船出去。”
“到海上?野洛,我们不能听两个小孩儿这么说就去。”
奥卡看看钟楼。“他们两个都那么肯定。刚才大家那么兴奋,不知道老师把钟楼门锁上没有?那会儿他背着伊安。”
“你看墓园的门锁得很好。”野洛说。
“是的,不过你很高,你可以把我抬起来,翻过墓园的铁丝网。如果我能上钟楼……”
他们跑下堤,打算试试这个计划。奥卡脱掉木鞋,野洛使劲把他顶到铁丝网上面。奥卡勉强抓住了铁丝网。他贴在那儿稍喘了一口气,野洛又把他的脚使劲往上一顶。奥卡抬起腿,跳过了铁丝网。就在他抓住铁丝网的一刹那,他听见撕破衣服的声音。他重重地摔在墓园里。“过来了。”他喘着气看了一眼被撕破的裤子,站起来向钟楼的门跑去。
那门的确没有锁上。“等着我。”奥卡喊道,接着就园里消失了。野洛站着,向钟楼上张望,直到脖子都酸了。终于,奥卡兴奋的声音从高楼传来:“野洛!野洛!它们在那儿!它们在那儿!我看得清清楚楚。一个在扑动翅膀挣扎。也许它们陷进沙里了。快跑到学校去告诉他们!也告诉杨纳士。把小划船准备好。告诉老师给我开门,而且……”
野洛没有听完,就向学校跑去。
钟楼上,奥卡匆忙地走到梯子旁边,准备下楼。但他决定再看一次鹳鸟。他望着那混浊的海水,又看到了那对鹳鸟。它们在远远的海里,靠近小岛。它们背后,暗白色的圆形灯塔直立着,像一支粉笔。海浪在阴暗的天空下翻腾,乌灰,可怕。只有波浪在沙洲前突然变得平稳时,两个小白团儿才显得出来。一只鹳鸟扑动翅膀,翅膀的扑动使它有时显得很明显。奇怪的是,它缓慢地在沙滩上飞翔,可是它的伴侣并不跟着它一块飞。那大鸟又停了下来,站在另一只身旁。它们并排站着,在这无边无际、不停动荡的灰色大海中,孤立无援。
奥卡跑到能够看见村内的那个开口处。他越过许多人家的屋顶,看着远处的学校。那里没有动静。他们该快点呀!啊,杨纳士出现了。他坐着轮椅,经过空旷的街道。椅背上挂着一圈绳子。到了堤坝脚下,杨纳士毫无办法地坐着。堤坝使他不能再走了。
杨纳士看看天,又看看楼钟。奥卡猜到了他的思路:他在推算涨潮时间。不会有多久了,杨纳士不耐烦地把轮椅转了个身,向街上望着。大家终于来了,男孩子们和莱娜远远跑在老师的前面。
杨纳士不等老师来到,就叫四个男孩儿把他连椅子抬上堤坝台阶。莱娜在轮椅后面拚命用力推。老师也到了。他和莱娜抓住椅子。杨纳士一到堤上,他就自己滚着轮椅走下通向海边的斜坡。啊,杨纳士知道了。他一点都不浪费时间。“老杨纳士真行!”奥卡放心地说。
但是他们把奥卡忘在钟楼上了!奥卡开始向他们喊叫,但突然他又想到,他们现在立刻乘船出海当然更为重要了。
杨纳士叫野洛淌水下海,把小划船带到堤脚下。就是在:退潮的最后一小时,堤边的水仍很深。大个子野洛总算把船划到堤边。嗨!他们把杨纳士抬上了小船!杨纳士要亲自出海!老师把他绑在座位上。这是杨纳士带绳子的原因。除杨纳士,别人是不会想到这点的。因为没有两条腿保持平衡,杨纳士就一定得绑住,不然他摇桨时,会翻倒在船底。野洛和老师坐在杨纳士前面的位子上。奥卡看见杨纳士递给老师一只手套。杨纳士连这点都想到了,这很有道理。老师的手嫩,没有手套,一会儿就会起泡的,到不了沙坝,他的两手就不能划船了。
奇怪,莱娜也跟着去了。她爬进船尾。而皮尔呢?皮尔爬到了船头!艾卡和德克留下来了。为什么要莱娜和皮尔去呢?喔!他们最小,最轻——一定是这样。是的,就是这个原因。皮尔和莱娜跟去,可以抱住那两只鹳鸟,这样,别人才能摇桨。喔!杨纳士什么都想到了。杨纳士真行!
艾卡和德克把船从堤岸推开。杨纳士威武地挥着桨。坐在前面的两个人也开始划了。船慢慢向前移动,平稳地离开了堤岸。
这次行程相当困难。奥卡匆匆地走到向海的那面。海浪终于平静。他又一次看见那两只白鸟,它们像哨兵似地站着。不再扑动翅膀挣扎。
奥卡突然觉得寒冷刺骨。他哆嗦着,又匆匆转到向村子的一面,看看德克和艾卡在干什么。他们沿着堤坝向钟楼跑来了。德克的手里好像在挥动着什么东西。喔!是墓园大门的钥匙。老师并没有忘掉他!奥卡急忙爬下梯子。
小船里没有人说话。两个大人和野洛用力划着桨,起伏的巨浪,使没有经验的老师不能把桨很快插进水中,再顺利地拔出来。他在拚命划,他那全身没经过锻炼的肌肉都在使劲,不能再更高地要求他了。杨纳士强壮的身体更加使劲地弯着,催使小船前进。
小船一起一伏,船尾的莱娜看见皮尔的头有时比前面两个划桨的还高些。皮尔的眼睛紧盯着钟楼。小船随着波浪向上升起时,他不看海,不看浪,还是死盯着钟楼。脸色铁青,嘴唇惨白。皮尔正在和晕船症作斗争!
莱娜就是在巨浪的顶峰也看不见鹳鸟或沙洲。海在不停地翻滚,天色阴暗。灯塔的尖顶像铅笔似的有时矗立在天空,转眼又沉进海里。只有杨纳士知道沙洲的方向和距离,但杨纳士严肃地一言不发。
突然,他的视线从两个划桨人身上移开,向楼钟瞥了一眼,接着又默默地划了一会儿。“老师,”他不耐烦地说,“你到莱娜那儿休息一下。”
老师一离开,野洛就一声不响地坐到中间,抓起老师的桨。杨纳士开始哼着,有节奏地一下下用力把船划向前。野洛年青有力的两臂和杨纳士宽厚的双肩,很自然地配合着。四支桨节奏一致。
“你一看就知道他是渔民的孩子。”精疲力尽的老师对莱娜说。
莱娜点点头。她的眼睛在海上寻找着,希望在海浪中看见白色的东西。
杨纳士又向钟楼望去。
“二十分钟,”他喃喃地说。“再有二十分钟就涨潮了。那时候除了返回堤坝,哪儿都去不成了。那些鹳鸟也会淹死。孩子,要划就拚命吧!”
“这样的风浪,二十分钟我们能到吗?”老师问。
“我们从沙洲的后面走,”杨纳士说。“只要一到沙洲后面,水势被拦住了,浪也就不会太猛。应该到得了。”
莱娜故意等皮尔的头上下跳了十二次,再回头看钟楼上的钟,已经模糊了。他们在动!你要是也像莱娜这样做,就能看出船在前进了。小船并不是仅仅随着巨浪起伏。杨纳士和野洛的确划得很快。喔,他们真是健壮。皮尔的眼睛避开海浪和水波,仍然盯着钟楼。汗珠从他带病容的脸上滚下来,但他很顽强,不能让晕船把自己制服了。
“到了,”杨纳士终于说,虽然别人都没有注意到。“野洛,再好好划十下,我们就到背风的沙洲了。加把油,孩子!”
划了十下以后,虽然还看不到什么,但大家已感觉到了。波浪的巨大威力在这儿似乎被击垮了。在这儿,很容易感到了船是在前进。
老师一声不响地爬回原位。正当他开始划桨时,一股激流和漩涡突然冲来。整个海像在膨胀。他们也随着升高了。整个海在上升。暗潮到了,开始涨潮了。
“涨潮了!”皮尔喊道。这是他第一次开口。
“划!”杨纳士狠狠地说。“干!拚命划!”
不到几秒钟,沙洲在前面海上出现了。皮尔转过身,站起来,抓住船边,伸长脖子,去看沙洲上的鹳鸟。
莱娜以为杨纳士会叫他坐下。但正相反,杨纳士说:“对了,站好,你觉得行了,就马上带锚跳下,跑上沙洲。然后去找鹳鸟。”
皮尔转过身,吃惊得张开嘴,怀疑地看着杨纳士。
“没错,”杨纳士说。“沙很硬。我上去过多次。涨潮的大浪现在正滚过灯塔,你有的是时间。”
船头划进了沙岸,在沙里搁了浅。皮尔带了铁锚跳下时,重重地摔了一跤。他抱着锚在沙岸上走了几步,把它抛下,然后看着杨纳士,希望得到鼓励和下一步指示。
“照我看,你有三分钟时间。三分钟以后,潮水会滚到这个沙洲。快走!”杨纳士说。
皮尔好像有点害怕。他转过身去,爬上沙坝,在沙坝上停了一下。“它们在这儿!在这儿!”他高兴地尖叫道。“是活的,可是已经淹到脖子了。”
“抓住!”杨纳士粗哑地叫道。“抓住脖子,把它们抓过来。它们不会挣扎,已经累死了。快,孩子,要不然你们三个都得淹死。”
皮尔害怕地向船上的人看了最后一眼,在沙坝后消失了。紧张、可怕的等待!他们面前是那隆起的沙坝。皮尔就像沉到海里似地消失了。沙坝高出来的地方,挡住了视线,他们已经听到雷鸣般的潮声咆哮而来。
“潮来了,”杨纳士说,他把桨插进沙里,掉转船尾。这样,待皮尔回来时,舷侧靠在岸上。“把锚拉进来,我用桨把船撑住。”他对野洛喊道。“只要把锚收进来就行。别到沙坝那边去。那孩子有时间跳进船就行了。他怎么还不来?”
这时候,只听见沙坝那边叫唤道:“杨纳士!杨纳士!涨潮了!”
杨纳士不自觉地紧靠着椅子上的绳子,好像要站起来,向皮尔跑去似的。
皮尔的头从沙坝上露出来了。他在那堵高墙一样的巨浪前使劲地奔跑。巨浪似乎就在他身后咆哮。他冲下沙坝,惊恐地瞪着双眼,抓着两只鹳鸟的脖子。它们的翅膀无力地扑动着。
“跳!孩子,跳下来!”
皮尔跳了。莱娜赶紧抓住扔给她的那只鹳鸟。皮尔摔进船底,手里仍然抓着另外一只鹳鸟。他躺在那里,哭了起来。“它们不愿来,跟我打架。它们又那么重,陷在沙里了。”他哽咽着说。突然他生起气来:“杨纳士,沙地不硬,我都陷进去了。而且水又来了!”杨纳士忙得没空回答。他把桨从沙里拔出来,把船从沙岸推开。涨潮的巨浪冲过沙坝,像发怒的瀑布。不过这时船身已经自由了。海浪把小船向前推去。小船迅速地乘浪前进。
“我忘了这次风暴,”杨纳士对皮尔说。“那五天的风暴,大概在沙上留了很多污泥淤沙。不过你成功归来了,对不对?”
莱娜坐着,把鹳鸟放在腿上。皮尔蹲在她旁边,停止了抽泣。他爬起来,坐到莱娜旁边,把另一只鹳鸟也抱在腿上。他们两人一动不动地坐着,看着两只半死的大白鸟。只有它们眼睛里的微弱光彩,显示出它们还活着。皮尔轻轻地摸着他那只鹳鸟的脖子。莱娜也紧抱着她的一只,好像要使它温暖些似的。
多么令人难以相信!鹳鸟就在他们腿上。巨大、陌生的鸟,飞过海洋和大陆,如今躺在他们怀里。皮尔和莱娜你看我,我看你,显露出高兴和惊讶。他们又看看鹳鸟,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们没有注意,小船因为顺潮,很快就要靠近堤岸和钟楼了。
“咳!抓住脖子!”杨纳士突然警告说,“虽然它们现在很弱,但毕竟是野生的。它们的长嘴会把你们两人啄几个洞。”
莱娜吃惊地抬起头。皮尔没有理会,还在抚摸着那白鸟的脖子。皮尔差一点为它送了命。这件事真叫人不敢相信。
“我们有两只鹳鸟。”他对莱娜喃喃地说,仿佛现在他才明白这个事实。
突然,德克、奥卡和艾卡都在堤上向他们大叫。皮尔和莱娜急忙抬起头。啊!已经到了!前面就是堤了。堤上不止有德克、奥卡和艾卡,所有的妇女、小孩、杜瓦,甚至西博婆婆都站在那里。整个韶若的人都在堤上了。
杜瓦从特纳村散步回来,正迈着大步沿堤走着,德克、奥卡和艾卡就把好消息告诉了他。三人同时喊叫起来。
“注意,”杜瓦终于听明白了的时候说,“注意,我们得准备着他们把鹳鸟救回来。有杨纳士,一定会成功的。他们带回来的鹳鸟已经奄奄一息了,但还是野生的。野鸟不喜欢被人摆弄。所以,我们把梯子搬到学校去,等船一靠岸就把它们放到车轮上去。以后的事,就要看它们自己了。我想,遇到这场风暴,可怜的鹳鸟已经精疲力尽了,什么地方都可以安家了。所以越早点送到车轮上去,它们在韶若住下去的可能性就越大。”
大家都知道杨纳士有梯子,可是,杨纳士现在在船上呢!放梯子的小棚子可能会锁着,不过大家还是跑到杨纳士家里去了。连杜瓦也拄着粗拐杖,跟在后面去了。果然棚子是锁着的。
“把门打破。”杜瓦命令。
三个男孩儿看看他。打破杨纳士家的小棚!
老杜瓦笑道:“我负责。我想杨纳士不会把我放在膝盖上打屁股。”
男孩子们还在犹豫,杜瓦走上前去,把拐杖尖插进锁上的搭扣。那钉住搭扣的钉子吱吱地从门框上出来了。杜瓦走进小棚,男孩子们也跟了进去。他们把梯子搬了出来。这些声响把西博婆婆引到了后门口。
“这叫非法闯入!”她在后门台阶上叫道。“杜瓦,论你的年纪,也该知道点好歹!”
“西博,我们没有坏意,”杜瓦回答。“鹳鸟到韶若来了。从你我还是小孩的时候到现在,这还是第一次看见鹳鸟。它们是坐船来的。”杜瓦隔着高墙,把情况解释给老婆婆听。她的眼睛开始亮了起来。
“这我倒要开开眼界!就算风能把我吹倒,为这件事,我也要到堤上去看看。不过我要借你的拐杖用用。”杜瓦把拐杖从墙头递了过去。“西博,你老了,要当心点!”
孩子们抬着两个梯子,早已走到了街上。
“对不起,我还有件事要办。”杜瓦说。他回到小棚中,拿了一卷绳子,去追赶孩子们。杜瓦到学校的时候,德克和奥卡已经把第一张梯子靠墙放好了。在杜瓦的指挥下,他们把第二张梯子也抬了上去,放在屋顶上。杜瓦把绳子扔给他们,让他们把两张梯子连了起来,再绑在屋顶的车轮上。
男孩子们迅速地干着,因为他们急着要回到堤上去。艾卡莫名其妙地失踪了。不一会儿,烟从学校的烟囱里喷出来。一片片纸屑飞落到德克和奥卡身上。
“他生火干吗?”德克向杜瓦叫道。
艾卡从教室跑出来,搓着黑漆漆的手,掸着裤子上的煤灰。他为自己能想到在教室的炉里生火,感到十分得意。“那两只鹳鸟在风暴里挣扎好久,以后又在冷水里站了那么长时间,也许需要暖一暖。”他说。
“咳!”老杜瓦惊讶地说,“亏你们小孩子想得出——烤鹳鸟!”
德克和奥卡爬下梯子。三个男孩立刻向堤岸跑去,不客气地把老杜瓦甩在后面了。杜瓦在后面走着。在村内的大街上,他自家的台阶旁边,杜瓦发现了那两只死鹳鸟。他严肃地叫三个男孩回来。德克只得到杨纳士的小棚里去取两把铲子;奥卡和艾卡把死鸟带到钟楼下的墓园里。德克把铲子拿来时,杜瓦叫他们就在墓园内的大门旁挖个小坟墓。
“我们可以在国家的墓园里挖吗?”奥卡怀疑地说。
“刚才我们做了这么多犯法的事,我想,多一件不算什么。”杜瓦不在意地说。“而且,谁会知道!”他把头向堤上歪了一歪。韶若所有的妇女都聚集在堤上,向海里张望着。小孩子和母亲们在一起。连西博老婆婆都站在那里,妇女们为她遮着风。
“喔,不知道他们进行得怎么样了。”艾卡说。
杜瓦耸耸肩。“你把这两只埋好就可以去看。不能把死鸟到处乱放。如果他们带来的两只活鹳鸟在韶若飞的时候,看见自己同伴的尸体,那它们就不会太喜欢韶若了,也许一有机会就飞走了。”
这就够了。奥卡和德克诚心诚意地挖着,但是他们没有耐心挖得很深。他们把鹳鸟放进坑里,盖了泥,踩紧以后,再也不能等待了。他们把铲子一扔,向堤上跑去。老杜瓦正弯腰去捡铲子时,堤上传来一阵欢呼。这时杜瓦也顾不得地上的铲子,赶快向堤上走去。堤上的人都已走到海的那面。杜瓦走上堤顶时,看见三个男孩正抓住小船的边,把它拉向岸来。
莱娜跳下来,怀里抱着一只鹳鸟。后面跟着皮尔,抱着另一只鹳鸟。他们奔上堤坝。三个男孩像兴奋的小狗,围着他们跳跃。野洛和老师爬出小船,跟在大伙儿后面。妇女们也跟着向堤上跑去。
后面船上,杨纳士可生气了。大家都把他忘了,留下他一个人被绑在座位上。他大声叫道,“把铁锚抛到堤上,把轮椅搬下来,把我搬出去。难道我在这里就不算人了?”
老杜瓦和老师马上去帮杨纳士。其他人连头都不回地走下堤去。在兴奋中,连西博婆婆也被他们忘了。
正向学校奔去的这群人,除了鹳鸟,他们什么都没有想。艾卡、德克和奥卡争着告诉皮尔和莱娜他们为鹳鸟所做的准备工作,但是大家又彼此打断话题,询问拯救鹳鸟的种种经过。五个男孩和莱娜奔向前去,把妇女们远远抛在后面。最后面,老师和杜瓦把轮椅慢慢地从堤上挪下来。杨纳士坐着,大发脾气,跟那些孩子一样不耐烦:“我都可能在那条船里淹死,饿死了,只要那两只鹳鸟活着就行。”
“杨纳士!安静一点儿,你尽了你的本分!”西博婆婆说。她也在尽自己的力量,拄着杜瓦的拐杖,在轮椅前面匆匆地走着。
到了学校,杨纳士恢复了正常。孩子们正在等他,不知该把这两只半死的鸟放上房顶,还是先把它们放在艾卡生起的炉火旁暖和一下。他们喊着,向杨纳士提出了这个难以解决的问题。
杨纳士故意让他们等着,一直等到他的轮椅推到人群中。然后,他故意抓耳挠腮地思考一番。“喔,如果我是鹳鸟,正好从炎热的非洲飞出来,五天五夜的暴风雨叫我精疲力尽。另外,还得坐在冷沙墩上,让海水溅得满身湿……如果我是鹳鸟,我要坐在炉子上。”
莱娜和皮尔立刻把鹳鸟抱进屋去。杨纳士是权威。有人赶快为莱娜和皮尔在炉旁放了两把椅子。他们坐下来,把鹳鸟小心地放在膝上。
“我怎么对你们说的?要一只手抓住脖子!”杨纳士突然在门口大叫。“这两只鸟一活,会把你们眼睛啄瞎。”
“你们已经抱了这么久,”奥卡和艾卡向皮尔和莱娜请求说,“也让我们抱一会儿。”莱娜咬紧嘴唇,看来十分固执。于是他们在皮尔身上打主意。“皮尔,行行好,”德克说,“如果你连同胞兄弟都不让……”
“别打扰他,你们这群孩子。”杨纳士狠狠地对他们说。“他豁出小命把它们从沙坝上救出来的。”
莱娜静静地坐着,看着她的鹳鸟。她尽力保持安静,绝对安静,不然她会突然大叫、大笑、大哭起来。抱着鹳鸟,坐在教室里,多了不起!真是难以相信。鹳鸟在学校里,鹳鸟在韶若村里!她弯腰抱着鹳鸟,流了一会儿泪,轻轻地抚摸着它长长的白颈。
老杜瓦在莱娜后面,向杨纳士解释他们为鹳鸟所做的准备——他们如何闯入杨纳士的小棚,拿了他的梯子、绳予和铲子。杨纳士好像不太关心。站在旁边的老师听说把两只死鹳鸟葬在墓园里的时候,大为震惊。“杜瓦,那是政府的地!那不合法,要受惩罚的。那块地属于政府和女王!”他十分愤怒。“非把它们扒出来不可。”
杨纳士把椅子转向老师说:“因为是政府产业,他们挖了个小坑,女王就不高兴,哈!那就让女王自己把它们挖出来,拖到阿姆斯特丹,葬在皇宫后面!”
杨纳士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便大笑起来。想象女王拖着死鹳鸟,沿路走向阿姆斯特丹,在皇宫后面挖个小坑的情景,他真开心极了。他大笑不止。
大家都设法叫他安静。“杨纳士,鹳鸟!你要吓着它们了!”
“哈!”杨纳士说,“如果它们习惯了这种场面,也就不会害怕杨纳士。”他把头向后一仰,又大笑起来。
在炉边,莱娜的鹳鸟在她手臂中挣扎着,拚命地挣扎。它的长颈和闪着野性的眼睛,高高地挺在莱娜的面前。杨纳士的笑声消失了。“野洛,抓住它!抓住脖子!”他叫道。“把它们放到车轮上去,快!现在它们的血液流通了。皮尔,快去!”
皮尔和野洛遵照命令跳起来。他们想起杨纳士的警告,就用一只手抓住鹳鸟的脖子。野洛手里的那只疯狂地挣扎着,打算挣脱他的手。
“你这个白痴,也别把它们掐死!”杨纳士严厉地说。
因为需要双手爬梯子,野洛不得不把抓住鸟脖子的手放开。他把大鸟夹在腋下,爬了上去。皮尔跟着他。到房顶上,他们慢慢地在梯子上匍匐前进。突然间,野洛的鹳鸟开始凶猛地啄他的头,野洛闭上眼,让它去啄。他的帽子被啄掉了,鹳鸟的长嘴在野洛的头上像锤子似地敲着。一簇头发也被啄掉了。野洛尖叫起来,他再也受不了了。他躺在梯子上,两手抓住鹳鸟,把它向车轮抛去。
鹳鸟的大白翅膀展开了。野洛的公鹳在轮边降落了。皮尔把他的那只递给野洛。野洛举得高高地要把它放在轮子上。但那只公鸟把脖子伸下来,生气地去啄野洛,野洛急忙把母鹳放开。公鸟走过来,守护似地站在母鸟上面。慢慢的母鹳也抬起头来,伸直长颈,望着它的伴侣。
“把绳子解掉,把梯子放下来。”杨纳士在下面叫道。
野洛平躺在梯子上解开车轮下的绳结。大家帮忙把梯子搬下来,沿学校的墙脚放好。然后大家退到路上,不声不响地仰望着轮子上的鹳鸟。公鹳挺立着,满身白色,低头望着人们。母鹳把双脚收在身下,靠着车轴卧着。
公鹳踏着缓慢、庄重的步伐慢慢地沿轮子走着,研究着它,还不时地用嘴敲敲轮边。检查完了轮子,它又笔直地、庄严地站住,望望天空。它张开长嘴,对着天空发出重重的拍击声。母鹳侧着头倾听,挣扎着要站起来。
公鹳温柔地用嘴在它的白颈上轻轻抹过。突然它展翅飞下屋顶,降落在校园中聚集着的人们面前。鹳鸟锐利的眼睛看见了一根长树枝。它用嘴衔住,吃力地扑打着翅膀,飞上屋顶,把小树枝扔在母鹳面前。它严肃地低下头,把小树枝推近它。母鹳虽然无精打采地坐着,却用嘴尖儿把小树枝拨近身旁,它接受了小树枝,似乎就表示同意在这里筑巢。公鹳紧靠着它,在轮上安顿下来,闭上了眼睛。
下面路上,没有人说话。人们静静地站着,凝视着学校的屋顶。然后,杨纳士轻轻地说:“它们对我们表示感谢。它们表示要留下来,在这里造窝。现在,我们大家轻轻走开,不要打扰它们。”
人们踮着脚尖走开了,同时又一本正经地回过头望望鹳鸟。杨纳士在人群中滚动着轮椅。
“简直不敢相信,”杨纳士连连地低声说,“简直不敢相信,鹳鸟会到韶若来。”
“我活了这么大年纪,这还是第一次。”西博婆婆轻轻地自言自语道。
“鹳鸟到韶若来,”莱娜重复着,“我相信这是可能的,扬纳士。因为这是不可能的不可能,所以是可能的。现在我相信了。”
“对了,小莱娜,”老师说:“因为不可能的不可能,就应当可能。想要鹳鸟在韶若每家屋顶居住的长期以来的美梦,现在开始成为现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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