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唐诗坛,承六朝余绪,以絺章绘句为工,“绔错婉媚为本”(《旧唐书。上官仪传》)。首先奋起扫荡这股形式主义诗风的当推陈子昂和初唐四杰。他们实在是启有唐三百年风雅之盛的先导,所谓“初唐四杰”是指王勃、杨炯、卢照邻、骆宾王四人,而骆宾王则是“四杰”中年辈最长、阅历最多、遗闻佚事流传最广的最富有传奇色彩的不平凡人物。
骆宾王,浙江义乌人,7 岁能诗,有神童之名。但这位神童的命运并不佳,一生书剑飘零,沉沦下僚,为人作幕,当过主簿一类小官。他“十年不调为贫贱,百日屡迁随倚伏”,曾官游西北西南,自诉“剑动三军气,衣飘万里尘”。唐高宗仪凤四年(679 年),擢迁侍御史,这是他一生中得到的最高官职,但为时不长,终因好向武则天上书言事,而被诬下狱。在狱中,他忧心如焚,愤而作《萤火赋》、《在狱咏蝉》以明志。获释后任临海(今属浙江省)丞,故后人亦称之为骆临海。684 年,骆宾玉在扬州遇“皇唐旧臣”徐敬业。其时唐高宗已死,政权全归武则天。这位女皇帝大肆斥逐李唐旧臣,起用武氏集团中人。两个统治集团之间矛盾尖锐。徐敬业是唐朝开国功臣徐绩(后赐姓李,称李绩)之孙,他联络朝臣,在扬州举兵,以恢复大唐王朝为号召,应者云集。骆宾王一生仕途失意,郁郁不得志,又蒙谗下狱,自然对武氏政权不满,于是毅然参加了徐敬业的幕府。他曾以慷慨淋漓的笔致,为徐敬业草写《讨武氏檄》。檄文历数武则天的秽行劣迹,阴谋祸心,申明大义,备述起兵目的,以“试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作结,写得气势不凡,极富煽动性。相传武则天看到此处时,赫然变色,连忙打听檄文是谁所作,左右答说是骆宾王。她听了后,十分惋惜地说:“宰相之过,人有如是才,而使之流落不偶乎?”但是纵然骆宾王才高八斗,无奈徐敬业武略不济,起义仅经历了三个月就失败了。嗣后,关于骆宾王的下落就成了一桩疑案,传说纷坛。归纳起来,大致上有三种说法。
第一种说法,骆宾王被杀。《旧唐书》本传载:“敬业败,(宾王)伏诛。”《资治通鉴》卷二○三载:“乙丑,敬业至海陵界,阻风,其将王那相斩敬业、敬猷及骆宾王首来降。”《新唐书。李绩传》载:“徐敬业与敬猷、宾王率轻骑遁江都……其将王那相斩之,凡二十首,传东都,皆灭其家。”
此外,与骆宾王是世交的宋之问写过一篇《祭杜审言学士文》,文中说:“骆(宾王)则不能保族而全躯。”从后两条资料来看,似乎在敬业兵败后,非但骆宾王本人身遭杀戮,而且累及全家和族人。
第二种说法,骆宾王投水自杀。唐人张鷟《朝野佥载》云:“骆宾王《帝京篇》曰:”倏忽抟风生羽翼,须臾失浪委泥沙。‘后与徐敬业兴兵扬州,大败,投江水而死,此其谶也。“
第三种说法,骆宾王逃遁隐居,或云出家为僧。《新唐书》本传载:“敬业败、宾王亡命,不知所之。”这个记载与同书《李绩传》所述互相抵牾。约当徐敬业兵败20年之后,唐中宗曾命郗云卿搜辑骆宾王的遗文,郗云卿在《骆宾王文集序》中说:“文明(唐睿宗年号,684 年)中,与嗣业于广陵共谋起义,兵事既不捷,因致逃遁。”这可能是《新唐书》本传所自。说骆宾王兵败后出家为僧的则是唐人孟棨,他在《本事诗》中记载了这样一件事:诗人宋之问一次在杭州灵隐寺玩月赋诗,他先吟了两句:“鹫岭郁岧烧,龙宫锁寂寥。”苦无佳句可续。正沉吟间,来一老僧,问其所以,宋之问以实相告。老僧听后即说:“何不云‘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并接连吟了十句诗,完了篇,句句精警。宋之问大惊,叹服不已,次日拜访,说再也未见此人。别人告诉说,此僧就是骆宾王。当徐敬业兵败之后,徐、骆两人逃遁,官军追捕不及。因惧失落要犯有罪,遂杀了两个与徐敬业:骆宾王面貌相似者的头,用匣盛起,报送京师。以后即使官军知晓了这两人的下落,也因怕犯欺君大罪,而不敢捕杀。后来则骆宾王来此寺中为僧。还有一种说法是,骆宾王一直隐匿于现在江苏南通一带。明人朱国祯的《涌幢小品》载,在明正德年间,江苏南通城东发现了骆宾王的墓,墓中人衣冠如新。这墓后来迁往狼山,遗迹至今犹存。到清代雍正年间有一个叫李于涛的,自称是李绩的37世孙,他说他们的家谱中记载,敬业兵败后,骆宾王与敬业之子同匿邗之白水荡,以后骆宾王客死崇川。骆墓即是敬业之子所修(见清人陈熙晋《骆临海集笺注。附录》)。
以上三种说法中,因第二种说法类似谶语,也别无旁证资料,所以不大有人相信。引起争论的是第一第三两种说法,前者主死,后者主生,生死存亡,势不两立,历来争论不休。
主骆宾王兵败被杀的论者认为,从正史看,除了《新唐书》本传说骆宾王兵败后“不知所之”外,其余均说骆宾王兵败被杀。最有力的证据是宋之间《祭杜审言学士文》中的那句话。骆宾王与宋之问的父亲是同僚,再者骆宾王诗集中还有三首赠宋之问的诗:《在江南赠宋五之问》、《在兖州饯宋五之问》、《送宋五之问》,关系密切如此,所以宋之问文中说骆宾王“不能保族而全躯”是完全可信的。同时,持这一观点的论者还指斥孟棨《本事诗》所载宋之问在杭州灵隐寺遇骆宾王月夜联句事为虚妄,荒诞不经,是大有诗意的虚构之说。因为如上所言,既然宋之问与骆宾王如此熟识,则两人相逢时,岂有对面不相识之理?但是,主骆宾王兵败后仍存活世间的论者认为,盂棨《本事诗》所载,固有阙漏,然而其中关于用假首级报送京师的说法,也未尝不能成立,王那相为了邀功请赏,干出以假乱真的勾当,也属情理中事。因此,宋之问《祭杜审言学士文》中的“不能保族而全躯”那句话,安知不是他在看了假骆宾王的首级之后才写下的呢?退一步说,宋之问即使在当时看出了首级是假的,恐怕他也未必肯说真话。以理揆之,其时骆宾王家族遭害,或则有之;自身伏诛,或则非确。这样,用宋之问《祭杜审言学士文》中的一句话作为骆宾王兵败被杀的力证,同样也是站不住脚的。再说,郗云卿是奉诏搜辑骆宾王遗文的官员,他应当对骆宾王的下落作过一番详细周密的调查,那么,为什么在《骆宾王文集序》中,他要一口否定骆宾王被杀的说法,却说骆宾王“因致逃遁”呢?那是载入史册的大事啊。可见郗云卿对王那相报送到京师的两颗头颅是否真的属于徐敬业与骆宾王的,是持怀疑态度的。还有的论者认为,骆宾王的《夕次旧吴》、《过故宋》、《咏怀》三首诗,全是黍离之感,故国之思,如“西北云逾滞,东南气转微”、“惟当过周客,独愧吴台空”等,恐非一般的抒发怀古之幽情,无病呻吟之作,当是兵败后,骆宾王故地重游时发出的感喟。
看来,在有新的、确凿的材料发现之前,这桩公案还得一直争论下去。(丁如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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