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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树志
晚明的历史大变局(3)
这种结构性贸易逆差,所反映的决不仅仅是技术层面的贸易问题,而是贸易各方生产水平、经济实力的体现。葡、西两国及其殖民地无法用香料等初级产品与中国工艺精良的高级商品在贸易上达成平衡,必须支付巨额白银货币。关于这一点,弗兰克《白银资本》说得最为深刻:“外国人,包括欧洲人,为了与中国人做生意,不得不向中国人支付白银,这也确实表现为商业上的‘纳贡’”;“‘中国贸易’造成的经济和金融后果是,中国凭借着在丝绸、瓷器等方面无与匹敌的制造业和出口,与任何国家进行贸易都是顺差”。他进一步发挥道:“16世纪的葡萄牙、17世纪的尼德兰(荷兰)或18世纪的英国在世界经济中根本没有霸权可言”;“在1800年以前,欧洲肯定不是世界经济的中心”。
弗兰克的这种大胆论断,引起了外国学者和中国学者的异议。作为一个学术问题,当然可以继续讨论。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即它在某种程度上显示了晚明历史大变局的存在,以及中国在其中有着不可忽视的重要地位。这种情况是和晚清历史大变局截然不同的。
不论你对此作何评价,巨额白银资本的流入中国总是一个不容置疑的历史事实。日本学者百濑弘、美国学者艾维四(William S.Atwell)等对此作过深入研究。最为引人注目的是中国学者全汉升,他的论文《明清间美洲白银的输入中国》、《自明季至清中叶西属美洲的中国丝货贸易》、《明季中国与菲律宾的贸易》等,从大量第一手资料中提炼出结论:1571年至1821年间,从美洲运往马尼拉的白银共计4亿西元(比索),其中二分之一或更多一些,流入了中国。全氏的这一研究成果受到西方学者的广泛关注,布罗代尔说“一位中国历史学家最近认为,美洲1571至1821年间生产的白银至少有半数被运到中国,一去而不复返”,就是征引全汉升的观点。
有鉴于此,弗兰克对巨额白银资本流入中国问题做了一个系统总结,他在《白银资本》的第三章“资本周游世界推动世界旋动”的第一节“世界货币的生产与交换”中,全面回顾了这一问题的研究状况。关于本文探讨的晚明时期,即16世纪中期至17世纪中期,美洲生产的白银30000吨;日本生产的白银8000吨;两者合计38000吨;最终流入中国的白银7000或10000吨。因此在那一百年间,中国通过“丝——银”贸易获得了世界白银产量的四分之一至三分之一。相比较而言,弗兰克的估计比全汉升保守多了,即便如此,世界白银产量的四分之一至三分之一,通过贸易的手段流入中国,足够令人震惊了。
这无论如何是中国历史上罕见的辉煌!
这种辉煌出现在晚明时期,它以无可争议的姿态显示,以往的所谓定论——晚明时期中国经济已经走上了下坡路,是多么不堪一击。
由于中国出口的商品如生丝、丝织品、棉布、瓷器等,主要来自太湖流域,以及东南沿海地区,巨额白银资本的流入,毫无疑问刺激了这些地区经济的蓬勃发展,市场机制的日益完备。全汉升不无感慨地说:“由此可知,在近代西方工业化成功以前,中国工业的发展,就其使中国产品在国际市场上具有强大的竞争力来说,显然曾经有过一页光荣的历史。”这是值得深入探究的历史课题。近年来,李伯重《江南的早期工业化(1550—1850年)》,以及彭慕兰(Kenneth Pomeranz)《大分流:欧洲、中国及现代世界经济的发展》,就是为此而作出的努力,令人耳目一新。给人印象最深的一点就是,在欧洲工业革命发生以前,中国江南的经济水平是领先于欧洲的,至少并不比欧洲落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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