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戌政变后,慈禧将光绪帝幽禁于瀛台,将珍妃打入“冷宫”。一对恩爱夫妻被慈禧生生拆开,或许这对苦命人曾期盼过他们能有重新相见的那一天,然而,一个突发事件让这一愿望成为永远的梦想。
一
金质“珍妃之印”
慈禧发动戊戌政变以后,将光绪帝幽禁于瀛台。他所有的活动空间就是那座水中的小岛,没有亲人的眷顾,没有朋友的问候。如果说此前的二十余年,光绪帝是被慈禧操控的傀儡皇帝,那么在这之后的岁月里,光绪帝只剩下了大清王朝在位皇帝的虚名。光绪帝的处境尚且如此,被慈禧视为红颜祸水的珍妃处境又将如何?
光绪二十一年(1895)封珍妃册(银镀金质)据说,慈禧再次将珍妃施以廷杖,撤去簪环,将她囚禁于钟粹宫后的北三所,并给她立下一个规矩:再不许进见皇上(《清史纪事本末》)。而且,慈禧还责令所有太监,今后不准为珍妃传递事件,如有违者,“查出即行正法,决不姑容”(《内务府杂件》)。
依据《宫女谈往录》中宫女的回忆:关押珍妃的北三所是后宫一个单独的院落。
珍妃被关押在北三所最西边的屋子里。屋门由外反锁,有一扇窗是活的,洗漱、吃饭都由窗户递进去,不许同下人交谈。每日吃的是下等人的饭食,一天有两次倒马桶。由慈禧派去两个亲信太监轮流监视。最苦的是遇到节日、忌日、初一、十五,老太监还要奉慈禧的懿旨去申斥,就是由老太监代表慈禧,列数珍妃的罪过,指着鼻子、脸申斥,让珍妃跪在地下敬听,指定申斥是在吃午饭的时间举行。申斥完了以后,珍妃必须向上叩首谢恩。这是最严厉的家法了。别人都在愉快地过节日,而她却在受折磨。试想,在吃饭以前,跪着听完申斥,还要磕头谢恩,该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珍妃对于珍妃来说,或许下人的饭食可以忍受;被太监申斥可以静听;没有自由还可以等待。然而,最令她难以忍受的是她被迫离开了光绪帝,一对恩爱夫妻被慈禧生生分开,不知何时才能再次相聚。长夜难眠,只有无尽的思念萦绕于心。在爱新觉罗·溥佐《珍妃的冷宫生活》中记载:在个别同情光绪帝的太监帮助下,光绪帝曾经在月夜偷偷跑到囚禁珍妃的地方。夫妻两人隔着被锁的门窗,各自抒发思念之情。姑且不论《珍妃的冷宫生活》中这一记载是否属实,但有一点我们可以坚信:他们一定在孤独、寂寞中,心怀夫妻早日相聚的美好梦想,在漫漫的长夜中静静等待。
然而,光绪二十六年夏天一个突发事件的出现,使他们的分别成为永久。
二
光绪二十六年七月二十日(1900年8月14日),珍妃被慈禧打入冷宫近二年,此时正是北京的盛夏时节,这天下午天气格外闷热。据慈禧的宫女何荣儿回忆,这几天,宫中的气氛十分怪异,作为宫女,“在宫里头我们只知道脚尖前的一点事情,其他大事丝毫也不知道。老太后(慈禧)有好多天不到园子(颐和园)里去了,和往日不大一样。到二十日前两三天,听小太监告诉我们,得力的太监在顺贞门里,御花园两边都扛着枪戒备起来了。问为什么,谁也不说。我们也风闻外头闹二毛子(教民),但谁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小娟子暗地里嘱咐我,这几天要格外留神,看老太后整天板着脸,一丝笑容也没有,嘴角向左边歪得更厉害了,这是心里头憋着气的象征,不定几时爆炸。当侍女的,都提心吊胆,小心侍候,免得碰到点子上自找倒霉”(《宫女谈往录》)。
从慈禧贴身宫女的回忆中,我们不难看出,在七月二十日前后,宫里表面依然宁静如水,实际上一场巨大的波澜即将掀起。为什么这样说呢?
因为:
(1)顺贞门里,御花园两边,连太监们都扛着枪戒备起来。清朝的宫廷禁卫制度十分森严,为了确保皇帝的人身安全,不仅在建筑上以紫禁城、皇城、内城和外城共同构筑了道道防御体系,而且还布设了数量庞大的禁卫军队,主要有侍卫处、护军营、前锋营、内务府三旗包衣各营和神机营等警卫机构,以保证皇宫的绝对安全。可是如此戍卫森严的皇家禁地,居然在忽然之间,连宫中的奴才太监们也荷枪实弹。这种武装到牙齿的防卫,确实显现了宫中上下由某一件事情所引发的一种紧张、恐怖的气氛。
(2)慈禧的表情异常严肃。熟悉她的宫女都知道这是慈禧憋着气的象征。在光绪二十年,慈禧惩罚珍妃的时候,宫女们曾经见过这样的表情,为此不仅珍妃惨遭羞辱、饱受皮肉之苦,而且殃及身边的太监,使得他们非死即伤;光绪二十四年,慈禧发动戊戌政变,幽禁光绪帝、将珍妃再次“褫衣廷仗”并打入冷宫的时候她们也见过这一表情。正所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光绪帝、珍妃受惩罚的同时,他们身边的太监们,也难以幸免,宫女们依然清晰记得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血腥惩罚:
“内殿太监杨瑞珍、杨长文,内殿司房太监张得名及珍妃下太监戴恩如……着交内务府大臣即日板责处死。
内殿小太监苑长春着革去顶带,内殿司房太监张源荣、王吉祥、徐源寿,珍妃下太监孙海成……着交内务府慎刑司重责二百板,永远枷号。
珍妃下太监张田祥、卢田庆、李玉盛、苑福友、张长瑞,……慎刑司板责一百,枷号二年,年满请旨。”(《内务府来文:人事》)
除了四名太监必须要毙命杖下,另十名太监也必须要经受板责二百、一百不等,那将是怎样的血肉横飞!不仅如此,他们还要接受“永远枷号”、“枷号二年”的刑罚。按《大清律》规定,枷号分两种,“寻常枷号重二十五斤。重枷重三十五斤。枷面各长二尺五寸,阔二尺四寸”。
戴着这样的刑具了却残生,那是一种怎样的生不如死的折磨呀!
宫女们不敢设想,她们心里清楚,对于大清王朝不可一世的主宰慈禧而言,她的动怒意味着多少人为此将要付出血的代价。因此,宫女们再次见到慈禧有如此的表情,那种本能的恐惧应该是正常的心理反应,终日“提心吊胆,小心侍候”应是宫女们此时心情的实录。可现在,慈禧又为什么而憋着气呢?宫女和太监们都暗自揣测,又有谁会因为慈禧这阴郁的表情而再次付出代价?
三
令慈禧紧张而又憋气的原因是她听信了载漪、刚毅等人关于义和团力量的不实的报告,导致她一意孤行,贸然向洋人宣战,从而导致了八国联军的入侵,大军压境,北京难保。
慈禧盲目地仇视洋人由来已久,姑且不说鸦片战争以来,由于列强的军事侵略和武力恫吓,迫使清政府与之签订一系列不平等条约,割地、赔款、开设口岸,并且火烧了圆明园;令她忍无可忍的是,列强在京公使屡屡干预她的“内政”,竟然使她在一些问题的处理上不得不看洋人的脸色行事,这让慈禧颇为不悦。有几件事情令慈禧对洋人恨之入骨。
1、列强保护和帮助被通缉的维新人士
戊戌变法后,慈禧下令搜捕康有为,可康有为却在英国人濮兰德的帮助下,成功地从烟台开往上海的“重庆号”上脱险,并在濮兰德的带领下,登上停泊在吴淞口外的英国轮船公司的“瑟理瑞”轮,逃往香港,最后转道日本。这使得慈禧悬赏缉拿康有为的计划落空。慈禧怒气难消。
2、慈禧废帝计划受到列强的干预
戊戌政变后,慈禧曾计划废掉光绪帝,无论是她对外大肆宣传光绪帝的病情,还是心怀叵测地设立大阿哥,在华公使都从中干预。如,为了确实了解光绪帝病情的实况,英国公使窦纳乐坚持要一位外国医生为中国皇帝看病,以确定光绪帝病情的真伪。在外交压力面前,慈禧不得不同意了这件不合常情又不合外交礼仪的非分要求,直接废掉光绪帝的计划也被迫修改——立大阿哥、暂缓废帝。
可令慈禧没有想到的是即使她已经妥协,由废帝变为立大阿哥,可列强依然抵制。
在立大阿哥的事件上,慈禧和载漪为了能够赢得在华列强的支持或默许,在册封大阿哥的仪式上,遍邀各国公使,却无一出席。慈禧也曾邀请各国公使赴宴,趁夫人们兴致正高时,不失时机地提出了立大阿哥的想法,企图有所收获。但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公使夫人就如同设立了攻守同盟一样,没有一个人发表意见,这使慈禧颜面扫地,并由此对洋人恼羞成怒。
此时,对于慈禧而言,有机会报复洋人是她盘结于心的愿望,能有机会实现自己这一心愿是她求之不得。恰在此时,义和团运动在北方兴起,义和团将对列强侵略的不满,集中发泄在外国教堂、教民及洋人的身上,特别是义和团打出了“助清灭洋”、“扶清灭洋”的旗帜,这不仅符合慈禧仇视洋人的心理,也使慈禧看到了报复洋人的希望。她将打败洋人的希望寄托于外间盛传的义和团法术之上。光绪二十六年五月初九日(1900年6月5日),为了切实了解义和团法术的真实情况,慈禧派刑部尚书赵舒翘到京畿一带,暗查拳民;次日,又派大学士刚毅赴保定,探察义和团的实力。两人都向慈禧汇报:义民无他心,可恃。于是,慈禧决意向洋人宣战。
后人在分析慈禧宣战洋人动机时,有一种认识比较符合实际:
“拳匪之事,当刚(毅)、赵(舒翘)查验时,是一祸福转捩关键。”(《庚子西狩丛谈》)
光绪二十六年五月二十五日(1900年6月21日),慈禧以光绪帝的名义发布了宣战诏书:
“朕今泣涕以告先庙,慷慨以誓师徒,与其苟且图存,贻羞万古,孰若大张挞伐,一决雌雄。连日召见臣工,询谋佥同;近畿、山东等省,义兵同日不期而集者,不下数十万人,下至五尺童子,亦能执戈以卫社稷。被清军和义和团焚毁的北京使馆街
彼尚诈谋,我恃天理;彼凭悍力,我恃人心。无论我国忠信甲胄,礼义干橹,人人敢死,即土地广有二十二省,人民多至四百余兆,何难剪彼凶焰,张国之威。”
宣战书文字激昂悲壮,今日读之,亦颇多鼓舞。然而,令人痛惜的是,作为中国当时最高的统治者,慈禧不谙世界大势,一任感情冲动,孤注一掷,向列强宣战,铸成千古遗恨。
四
令慈禧始料不及的是,刚毅等人所称的义和团所谓的天兵天将并没有成功地阻击八国联军的进攻,相反,却引狼入室,致使八国联军长驱直入,六月十八日(7月14日)攻陷天津;七月二十日(8月14日),兵临北京城下,英军率先破城。至此,慈禧犹如一个输光的赌徒,只剩下仓皇逃跑一条路。可谁来收拾北京的残局对自己最有利呢?慈禧思量着。
据说,光绪帝曾向慈禧请求留在北京,准备“亲往东交民巷向各国使臣面谈”,以求议和(《德宗遗事》)。慈禧坚决不同意。没有史料说明光绪帝此刻要求留下议和有什么其他的目的。但是,依据光绪帝的当朝皇帝的身份及被慈禧幽禁的处境而推测,他请求留下应有这样的想法:
(1)力图在议和中尽量减轻国家的损失;
(2)乘机摆脱慈禧的控制,寻求执政的机会。
然而,谙熟政治权术的慈禧当即意识到“帝留之不为己利”(《崇陵传信录》),慈禧不会给予光绪帝任何独立发展的机会。于是,慈禧断然拒绝了光绪帝的要求,决意将光绪帝带走。
可有一个人她不能带走,这个人就是光绪帝的爱妃——珍妃。
为什么她不能将珍妃带走?
珍妃井因为,在出逃的紧要关头,她不会把逃生的机会留给珍妃。
可慈禧又不能把珍妃留下,因为她无法预测将年轻、貌美的皇帝妃子留在北京会有怎样的结果。
就在七月二十日的这个下午,珍妃死于景运门外的井中。
关于珍妃的死,说法不一,主要的有以下三种:
1、李莲英杀死说
主要见于黄鸿寿《清史纪事本末》等史料,慈禧在出逃临行前,“命李莲英推妃于宁寿宫外之大井”中致死。
2、珍妃自投井说
见于《慈禧轶事》等资料,慈禧西逃前,珍妃见与皇帝一同出逃无望,而独自留在京城“恐被辱,即投井死”。
3、崔玉贵杀死说
见于《清宫遗闻》等多种史料。“太后御夏衣,挽便髻;上御青绸衫。皇后、大阿哥随行,妃嫔罕从者。濒行,太后命崔阉自三所(景运门外)出珍妃,推坠井中”。
我个人比较同意第三种说法,原因是:
(1)崔玉贵是慈禧的亲信太监。崔玉贵是太监的二总管,据说是慈禧的弟弟桂祥的干儿子,也就是光绪帝皇后的干兄弟,因此在宫中非常得势,颇得慈禧的信任。慈禧西逃之前,命令自己的亲信太监害死珍妃,在情理之中。
(2)慈禧回銮后将崔玉贵赶出宫。慈禧回銮后,为了平息事态,也为了给洋人作秀,宣称:
“当时并没有把珍妃推到井里的心,只是在气头上说:不听话就把她扔到井里去。是崔玉贵逞能硬把珍妃扔下去的!”(《宫女谈往录》)与此同时,也将崔赶出宫。
在《宫女谈往录》中,记载了崔玉贵杀死珍妃的过程,节录于下:
“七月二十日那天中午,……老太后吩咐我,说要在未正时刻召见珍妃,让她在颐和轩候驾,派我去传旨。……珍妃在接旨以前,是不愿意蓬头垢面见我们的,必须给她留下一段梳理工夫。由东北三所出来,经一段路才能到颐和轩。我在前边引路,王德环在后边伺候。我们伺候主子向例不许走甬路中间,一前一后在甬路旁边走。小主一个人走在甬路中间,一张清水脸儿,头上两把头摘去了两边的络子,淡青色的绸子长旗袍,脚底下是普通的墨绿色的缎鞋,这是一副戴罪的妃嫔的装束。她始终一言不发,大概她也很清楚,等待她的不会是什么幸运的事。
到了颐和轩,老太后已经端坐在那里了。我进前请跪安复旨,说珍小主奉旨到。我用眼一瞧,颐和轩里一个侍女也没有,空落落的只有老太后一个人坐在那里,我很奇怪。
珍小主进前叩头,道吉祥,完了,就一直跪在地下,低头听训。这时屋子静得掉地下一根针都能听得清楚。
老太后直截了当地说:“洋人要打进城里来了。外头乱糟糟,谁也保不定怎么样,万一受到了污辱,那就丢尽了皇家的脸,也对不起列祖列宗,你应当明白。”话说得很坚决。老太后下巴扬着,眼连瞧也不瞧珍妃,静等回话。
珍妃愣了一下说:“我明白,不会给祖宗丢人。”
太后说:“你年轻,容易惹事!我们要避一避,带你走不方便。”
珍妃说:“您可以避一避,可以留皇上坐镇京师,维持大局。”
就这几句话戳了老太后的心窝子了,老太后马上把脸一翻,大声呵斥说:“你死在临头,还敢胡说。”
珍妃说:“我没有应死的罪!”老太后说:“不管你有罪没罪,也得死!”珍妃说:“我要见皇上一面。皇上没让我死!”
瑾妃、珍妃墓
太后说:“皇上也救不了你。把她扔到井里头去。来人哪!”就这样,我和王德环一起连揪带推,把珍妃推到贞顺门内的井里。珍妃自始至终嚷着要见皇上!最后大声喊:“皇上,来世再报恩啦!”“我敢说,这是老太后深思熟虑要除掉珍妃,并不是在逃跑前,心慌意乱,匆匆忙忙,一生气,下令把她推下井的。”(《宫女谈往录》)光绪二十七年十二月,慈禧回銮后,派人从井中打捞起珍妃的尸体,并进行安葬。以“随扈不及,殉难宫中”为由,追赠珍妃为皇贵妃。然而,慈禧欲盖弥彰的做法,只能徒增后人对她残忍的行为更多的想象。
珍妃带着太多的身心痛苦和无奈离开了这个世界,然而时时眷恋她的光绪帝命运又将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