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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谈鲁迅作品中的用词

作者:陈 涛 刘秋萍




  《语文教学与研究》2007年第3期,刊出了石在中同志的文章《鲁迅小说中的用词》。该文举例较多,覆盖面广,分析到位。作为中学语文教师,如果能在自己的教学中,引导学生去品味咀嚼文学作品中的用词,指导学生去推敲锤炼语言,那么其功效是显而易见的。
  但是,我们如果能在体味鲁迅先生用词精妙的同时,还能注意到他在特定的语言环境下,有意回避用词,那么,就更能够让我们全面地把握鲁迅作品中的用词,领略到鲁迅先生在语言运用上的高超造诣。而且,关于这种回避用词的语言现象,过去的讨论往往拘泥于白描的表现手法,被人所忽视。在这里,我们不妨借助石在中同志的话题,从另一个方面,谈谈鲁迅作品中回避用词的现象,以期得到抛砖引玉的效果。
  请看《论雷峰塔的倒掉》中的句子:“落山的太阳照着这些四近的地方,就是‘雷峰夕照’,西湖十景之一。”形容“落山的太阳”的词语,信手拈来就有“落日”、“夕阳”、“残阳”、“落霞”、“晚照”等一大堆。“四近的地方”用“原野”、“近郊”等总该文雅一点吧,未必作者行文至此,竟拿不出一个稍带点文学色彩的词语吗?只要细读全文就不难看出,作者由对象征镇压的塔的憎恶,转而引起对所谓“雷峰夕照”的不屑与鄙夷。愤懑之情,充塞胸臆。诉诸于文学上,竟连“夕阳”、“原野”这些稍带点书面色彩的词语都不肯用了。“落山的太阳”哪天不见?“四近的地方”平常不过!这是什么“雷峰夕照”呢?有什么景致可言?阅读时,我们如果能透过这种回避用词的现象,去领略作者的情感,去品味作者在语言上的精细,就一定会得到难以言喻的艺术享受。
  作为文学大师的鲁迅,深谙中国传统文学的表现手法,舍弃熟知词语不用,而改用白描式平淡的叙述语言,既是对写实的传统表现手法的继承,也是对表现人物心理活动的传统手法的创新。
  例如《一件小事》中,写到“我”目送车夫“扶着那老女人,便正向那大门走去”时,内心无限感慨,无地自容,无比激动。这里既是事件的高潮,也是“我”情感发展的高潮,运用现代的西洋表现手法,浓墨重彩的进行渲染,不为冗赘。而令我们意想不到的是,先生只用了一个极其平淡的陈述句:“我的活力这时大约有些凝滞了,坐着没有动,也没有想。”这真是神来之笔。
  其一,此时的“我”,内心有愧疚,有自责,有赞赏,有激动,任何精炼的词语,在这里只能表现一个侧面。舍词不用,理所当然。“像打翻了五味瓶”等比喻,虽然全面些,但又难于达到要表达的深度。况且与全文的语言风格不谐。
  其二,就全文语言风格而言,娓娓道来,如拉家常,不要说全篇找不出一个华丽的词语,就是稍带描述性色彩的词语也不用。很显然,运用这种少用或不用词语的语言叙事,更能体现事件的原本性和真实性。
  其三,从先秦散文到晚清小说,中国传统文学一般不单纯直接的写人的心理活动,更多的是通过最典型的动作,语言来刻画人的内心。鲁迅先生正是遵循这一传统,用“坐着没有动也没有想”来表现此时的复杂而快速变化的心理活动的。值得注意的是:在古人的基础上,这个“坐着没有动也没有想”还包含了极大的创造。这相当于绘画中的留白,音乐中的无声,一反古人的做法,用“没有动,也没有想”恰到好处地表现了“我”此时的内心活动。所以我们有时感觉到,鲁迅作品中的一些不用词的语言,甚至更耐人咀嚼。
  石在中同志详谈了鲁迅作品中的用词,以上笔者略谈了鲁迅作品中的回避用词现象,那就是,鲁迅先生有时在同一语言环境中,将精心用词与回避用词穿插起来,对比着运用,造成了特殊的漫画效果。请看《论费厄泼赖》中的例子,文中写到哈巴狗时说:“它的事业,只是以伶俐的皮毛,获得贵人的豢养,或是中外的娘儿们上街的时候,脖子上栓了细链子跟在脚后跟。”在这个长句里,前面两个分句,是从哈巴狗主动献宠卖身的角度去刻画的,投靠的是“贵人”,获得的是“豢养”,把出贡“伶俐”的皮毛(暂且不讲“伶俐”的皮毛搭配之妙),作为自己的事业,连用了“事业”、“贵人”、“伶俐”、“豢养”等书面性词语,这是精心用词之妙。而后两个分句,则是从哈巴狗在别人的眼中的形象这一角度去刻画的,以“娘儿们”、“脖子上”、“栓上细链子”、“脚后跟”这些口语化的语言来进行描写,不带半点文学性词语(甚至贬义词也懒得用)鄙夷之情,跃然而出。这是回避用词之妙,这种用词与不用词的搭配,鲁迅先生运用得出神入化。
  笔者动手写这篇拙作的时候,正好是今年高考的头一天,据悉湖北卷作文是谈母语的。鲁迅先生对我们的母语,在修炼上所下的功夫,在发展上所做的贡献,与精心用词和回避用词上,我们就可以窥见一斑。
  陈涛,刘秋萍,教师,现居湖北英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