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0期

《菜园》:被“死亡”激活的人性世界

作者:王中慧 姜官华




  从边城走向城市,始终自称“乡下人”的沈从文以其独特的审美视角描绘了《菜园》的风雨沧桑,借小人物的悲剧展示了自己对社会人生的观照与思考。
  
  一、被“死亡”激活的人性世界
  
  《从文自传》告诉我们:沈从文早年置身行伍,浪迹湘川黔边境,在“清乡剿匪”中成百上千次地看杀人:“清乡”士兵遭当地人冷枪袭击,大量乡民旋即被抓来砍头示众;杀人不眨眼的山大王转眼间在世界上消失,而下令杀他的司令官三年后即被其部属用机关枪击毙;沈从文所属部队在怀化杀了几千人,一年后即在湘鄂边境全军覆灭……杀人者杀人,杀人者又被人杀,生命源源不断地投入这一循环。对此,沈从文最初一段时期内安之若素,后来,“在高热糊涂中任何食物不入口,头痛得像斧劈,鼻血一碗一滩地流”这样一场持续了“四十天”差点因此死去的“热病”与好友陆驶猝然在河里淹毙引发了沈从文对生命价值的思考,其理性精神方渐趋觉醒、成熟。而写于1929年的《菜园》恰是沈从文走出“精神地狱”开始崭新人生追求的早期作品。对肆意杀戮的批判,对生命价值的宏扬伴随着沈从文理性精神的滋长在《菜园》中折射出璀璨之光——“地方一切新的变故甚多,随同革命,北伐……于是许多青壮年死到野外。在这过程中也成长了一些志士英烈,也出现了一批新官旧官……于是地方的党部工会成立了……于是‘马日事变’年青人杀死了,工会解散,党部换了人……于是北京改成了北平。”此段文字在整个作品中所占篇幅虽少,但却是解读作品意蕴最为肯綮之处——作者立足于自己的人生经验体会着、审视着并艺术地再现着充满纷争的社会:玉太太中年丧夫,恰又遭遇辛亥革命这一政治变革,由小康之家堕入困顿之境,从“官太太”跌落为下层平民,带着年幼的儿子少琛在死亡线上挣扎,母子相依为命,步履蹒跚十余载终于走出了人生旅途的沼泽地,开始了让人企羡的崭新生活。虽为小康之家,少琛“不因为认识了字就不作工,也不因为有了钱就增加骄傲。对于本地人凡有过从的,不拘是小贩他也能用平等相待”。他一方面热烈地追求新思想新知识,另一方面仍然保持着谦虚浑厚、温文尔雅的传统美德——“许多事仿佛天真烂漫,凡是一切往日的好处完全还保留在身上,所有新获得的知识,却融入了生活里,找不出所谓痕迹。”“且因一种方便,两个工人得到主人的帮助,都接亲了。母亲把这类事告给儿子时,儿子来信说这样作很对。”——两个经历了风霜洗礼正在散发着浓郁清香的生命连同“除了像是过分美丽”、“简直没有疵点可寻”的“媳妇”骤然消逝了,而原因就是“告示”上所云:“儿子原来是共产党。”栽培菊花——创造美的人走了,饮酒、赏菊、赋诗的“名士伟人,相聚一堂,人人尽欢而散,扶醉归去”。——“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杀戮了无数善良生命,政治变革出的竟是如此的社会!从“革命军推翻清室”,“各处都有流落的旗人,贫穷窘迫,无以为生”到“随同革命,北伐……于是许多青壮年死到野外”,再到“‘马日事变’年青人杀死了”,沈从文从博大深厚的人文视角借菜园主人的命运变迁揭示了社会政治变革的残酷、自私与不公,鞭挞了社会政治变革对生命的肆意践踏,表达了“珍爱生命,崇尚美德,追求和谐”的人文理想,展示了作者被“死亡”激活的人性世界。
  
  二、有意味的形式
  
  “不着一字,尽得风流”——《菜园》叙写玉家的命运从辛亥革命切入,在众多“旗人”“无以为生”的背景下,中年丧夫又遭逢政治巨变的玉太太因了“白菜”的缘故带着年幼的儿子挺了过来,而这一艰难、漫长的生命旅程作者只是轻轻几笔掠过。接着,作品极力铺染菜园的诗情画意与菜园主人质朴的人性美,当“心地洁白如鸽子毛”的少琛与“除了像是过分美丽”“简直没有疵点可寻”的“媳妇”出现、活动在菜园时,沈从文用自己的生花之笔把这种天人合一的和谐美烘染到了极致,正当读者满怀憧憬、为菜园主人欣喜不已的时候,风云突起,少琛与“媳妇”因“共产党”的罪名同时罹难——大起骤‘落,悲剧氛围顿生!读至此处,读者往往以为文章已至尽处,但峰回路转,作者又神来一笔,叙写玉太太为“儿子、儿媳”料理后事,目睹“地方绅士”、“名士伟人”在“菜园”中赏着“儿子、儿媳”栽培的菊花、吃着“菜园”的菜“欢聚一堂”,为“儿子、儿媳”“守孝”三年而后自缢——“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经典细节的衬托、对比使作品的悲剧氛围弥漫开来,愈来愈凝重,透过这凝重的形式,读者愈加清晰地感受到沈从文这个“乡下人”精神中纯情的、真人性的东西。
  
  王中慧,姜官华,教师,现居山东潍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