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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与海》的环境伦理意识

作者:尚 钺




  人类最珍贵的是这样一些经典,它们虽然是特定时代、特定地域的产物,却以其涵盖面的广阔性、思考的深邃性,而具有了一种永恒的超越性:它们所思考的是宇宙、社会和人生的普遍性问题,是各时代人类所始终关心的问题。它们讨论这些不朽的主题,并对这些问题提供哲理式的框架而非实证性的结论,提供开放式的原型而非封闭性的教条。所以,它们不因为内容与形式的时代的局限性而沦为明日黄花,而像一泓永不枯竭的灵感的清泉,永远发挥着巨大的启迪功能。海明威的《老人与海》就是这样一部经典之作。
  按照解读语言、把握题材、领悟蕴含的常规阅读步骤,我们不妨对《老人与海》作如下解读。
  小说的标题是——《老人与海》。标题是作品的旗帜和眼睛,标题总会或多或少地透露出有关作品内容的信息或气息。《老人与海》,这个标题暗示给我们些什么呢?众所周知,海洋与生命起源和进化,海洋与人类文明的产生和发展,海洋与文化、文学的生成都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文学自其诞生之日起就和海洋相依相连,从神话传说、英雄史诗,到诗歌、小说、散文、戏剧,世界上无数的艺术家歌颂海洋、描绘海洋、探索海洋,她雄伟博大、神秘危险而又平静柔和,具有内涵丰富的自然品格和人性品格……如果说老人是人类的代表和象征,那么大海当然就是自然的象征、环境的象征了。人与自然,人与环境,这是一个古老而新鲜的永恒的命题:文学的命题,人生的命题,人类的命题,也是宇宙的命题。海明威在写下这个标题的那一刻,胸中涌起的,应当就是关于人与自然、人与环境的深深的思索。
  对作家而言,表现社会生活中某些本质的东西,表现自己对社会生活本质的体悟和认识,是艺术真实的内在要求,即所谓内蕴的真实性。然而,用以表现这真实的内蕴的,则是假定性的艺术情境。假定性的艺术情境是艺术真实存在或实现的基本的、普遍的形态。作为艺术真实的外部特征,艺术情境自身必须具有完整性、统一性和内部演进的必然性,它应该或者符合客体的事理逻辑,或者符合主体的情感逻辑。朱光潜称之为对主旨鞭辟入里,烘染尽致,使所写的事理情态自成一个世界,突出于其他一切世界之上,像浮雕突出于石面一样。读者正是通过对假定性情境的解读与把握,来审视作家的内心体悟和认识,来评判作品内蕴的真实性的。
  海明威在《老人与海》中呈现给我们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假定性情境呢?其假定性情境又蕴含着什么真实的内蕴呢?
  小说开头说:“他是个独自在湾流中一条小船上钓鱼的老人。”
  大海是他的家。他睡在海边的窝棚里,梦中是海,是“长长的金色海滩和白色海滩,白得耀眼,还有高耸的海岬和褐色的大山”,他“在梦中听见拍岸海浪的隆隆声,看见土人驾船穿浪而行。他睡着时闻到甲板上柏油和填絮的气味,还闻到早晨陆地上刮来的风带来的非洲气息”。他梦见“海滩上的狮子。它们在暮色中像小猫一般嬉耍着,他爱它们,如同爱这孩子一样”。
  他的吃穿用度来自大海。他吃新鲜的生鱼虾,他喝鲨鱼肝油,靠打鱼换取生活用品。他爱大海,并不仅仅因为这些。
  黎明,他划着小船,把陆地的气息抛在后方,划进清晨的海洋上的清新气息中。老人在黑暗中感觉着早晨的来临,他划着划着,倾听着飞鱼出水时的颤抖声,还有它们在黑暗中凌空飞翔时挺直的翅膀所发出的咝咝声。他非常喜爱飞鱼,因为它们是他在海洋上的主要朋友。他替鸟儿伤心,担心柔弱的黑色小燕鸥的生活过得比自己还要艰难……他认为海洋是仁慈并十分美丽的。
  他每想到海洋,老是称她为lamar,这是人们对海洋抱着好感时用西班牙语对她的称呼。他不像有些较年轻的渔夫,把海洋当作一个竞争者或一个去处,甚至当作一个敌人。老人总是拿海洋当作女性,他以为如果她给人或者不愿给人恩惠,或者她干出了任性或缺德的事儿来,那是因为她由不得自己。月亮对她起着影响,如同对一个女人那样。
  大海里的生物是他的家人、朋友。
  他替所有的海龟伤心,甚至包括那些跟小船一样长、重达一吨的大梭龟。人们大都对海龟残酷无情,因为一只海龟给剖开、杀死之后,它的心脏还要跳动好几个钟点。然而老人想,我也有这样一颗心脏,我的手脚也跟它们的一样。
  夜间,两条海豚游到小船边来,他听见它们翻腾和喷水的声音。他能辨别出那雄的发出的喧闹的喷水声和那雌的发出的喘息般的喷水声。“它们都是好样的,”他说,“它们嬉耍,打闹,相亲相爱。它们是我们的兄弟,就像飞鱼一样。”
  他和鸟儿说话。他懂得鱼们的感情。想起有一回钓到了一对大马林鱼中的雌鱼,那条雄鱼始终待在雌鱼身边,在钓索下窜来窜去,陪着它在水面一起打转的情景,老人很伤心。
  为了生存他努力钓鱼,钓大鱼。但他怜悯被自己钓住的大鱼。他推测它的年龄,揣摩它的打算。他在进食时甚至巴望也能喂那条大鱼,他认为它是自己的兄弟。只是为了生存不得不把它弄死。他觉得它们没有我们这些要杀害它们的人聪明,却比我们更高尚,更有能耐。他觉得人跟伟大的鸟兽相比真算不上什么。他替这条没东西吃的大鱼感到伤心,认为许多人不配吃它。凭它的举止风度和它的高贵尊严来看,谁也不配吃它。当他和大鱼艰难相持的时刻,老人想,你要把我害死啦,鱼啊。不过你有权利这样做。我从没见过比你更庞大、更美丽、更沉着或更崇高的东西,老弟。来,把我害死吧。我不在乎谁害死谁。他提醒自己像一条鱼那样懂得怎样忍受痛苦。大鱼终于成了老人的战利品。他把鱼绑在船边,开始返航。他觉得,他和鱼像亲兄弟一样航行着。他竟然在想,是它在带我回家,还是我在带它回家呢?如果我把它拖在船后,那就毫无疑问了。如果这鱼丢尽了面子,给放在这小船上,那么也不会有什么疑问。可是它和船是并排地拴在一起航行的,所以老人想,只要它高兴,让它把我带回家去得了。我不过靠了诡计才比它强的,可它对我并无恶意。读到此处,我们也不仅有几分疑惑:圣地亚哥到底是谁?是一位老人,还是一条大鱼?这很容易让人想起一篇小学语文课文《我是谁》:
  我是谁?
  我是天上的一片云彩,
  我是树上的一片叶子,
  我是天空的一只小鸟,
  至此,我们不难看出,《老人与海》呈现给我们的假定性情境是一个人与环境、人与其他生命相互依存、相互制约的世界。透过这个假定性情境,海明威要唤起读者的宇宙意识,他要昭示读者:人类对于其他生命,应当像对待自己的同类一样;人类对于环境,必须具有一种伦理道德意识;人类与自然是一种互动关系,即人与自然之间既非征服亦非简单的顺应或崇敬,而是一种相生相息的关系。
  在人类发展的历史上,人类面对自然常常处于进退维谷的窘境。这种境况表现为两种相互纠葛的矛盾:其一,人类在利用自然时由于所谓的自信、傲慢和贪婪破坏了人与自然的和谐。其二,人类凭借武器、经验和智慧也许可以暂时改造自然,而自然规律的不可战胜和崇高使人类有深深的负罪感并最终被征服。人类面对自然时的“乐观精神”的实质值得商榷,老人的人生不能被打败的哲学也成为悖论。
  随着环境危机的日益加剧,对海明威的研究早已进入生态批评的阶段,人们越来越注重研究海明威与自然界的关系。海明威在其早期的作品中,赞美了大自然的审美价值和精神治疗价值,这是他自然观的形成时期。在中期作品中,海明威开始把自然作为一种独立性的存在看待,开始关注自然的命运。在《老人与海》中,海明威对美丽的大自然进行了赞美,对人与自然的关系进行了思考,形成了回归自然、返朴归真的思想。他从关注自然的价值到关注自然本体,实现了从自然价值论到自然本体论的飞跃,体现出其鲜明的环境伦理意识。
  
  单位:郑州市26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