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期

唐诗中的月亮与乡恋别情

作者:李厚祥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李白这首家喻户晓、传诵千古的《静夜思》,曾经惹动多少游子的思乡恋情,曾经让人在如霜的月色中兴起多少对团圆的渴望与思乡的缱绻。而他的“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何时平胡虏?良人罢远征!”(《子夜歌》)又牵动多少征人思妇的离情别绪,在月夜捣衣声中传递出多少绵绵不绝的情思。翻开唐诗,类似李白这样借月抒写乡恋别情的咏叹,不绝于缕,绵延成一道月夜迷蒙的风景线。
  借月抒写人的情感意绪,源于《诗经》:“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 兮。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这首脍炙人口的《月出》,写月亮的皎洁明亮,由此兴起对意中人的向往与思恋之情,将一位男子月下怀人的情景烘托得异常动人,首开后人借月抒怀的先例。到了汉代,一首《明月何姣姣》(《古诗十九首》),借月唱出了游子思妇相思离别的忧伤,月亮开始与别情联系在一起。魏晋南北朝时代,咏物的抒情小赋蔚为大观,诗人们争相把目光所及的物象收归笔下,月亮这一常见的物象自然离不开诗人的关注。谢庄的《月赋》便是有名的咏月之作。诗人写月升月落,月的光色流动,月下怀人的情愫,全文笼罩着月的迷离变幻与缅怀故人的感伤。这条自《诗经》流淌而下的借月抒怀的溪流,到了唐人手里,渐渐与思乡离别的主题汇合,衍化成一条眩目的江流。在唐人笔下,月亮充满了灵性与生命,它有时是兴趣别情的触媒:“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张九龄《望月抒怀》)有时是乡愁的象征物:“行人夜上西城宿,听唱梁州双管逐。此时秋月满关山,何处关山无此曲。”(李益《夜上西城听梁州曲二首》之一),有时又是渲染悲凉感伤气氛的布景:“别梦依依到谢家,小廊四合曲兰斜,多情只有春庭月,独为离人照落花。”(张泌《寄人》)在这些诗中,由于有了月亮的触发、烘托、点染,我们品味到了同在一轮明月下情人离别相思的甜蜜与苦涩,感受到了征人目睹“秋月满关山”时的一腔愁绪与无奈,体验到了春庭夜月照离人的孤独与寂寞。也正因为有了月亮营造的意境与氛围,抽象的乡愁别情才显得如此动人,深长。
  我们知道,古老的中国文明主要建立在农耕文化的基础上,这种文化强化了古人对土地的依恋和对血缘的重视。当他们因做官、戍边、经商、求学、游历等不得不需要背井离乡时,思乡思亲便成为他们排遣孤独的心理安慰。作为这种心理的宣泄与补偿,思乡离别的主题,才一直回响在中国古典诗歌的长河中。值得注意的是,在唐人众多思乡离别的诗篇中,为什么总喜欢跟月亮牵扯在一起?换句话说,月亮与乡恋别情之间构成对应关系的美学依据是什么呢?
  首先,月亮本身具有柔美的特性。在古人的观念中,月亮属于阴柔的事物。《周易》说:“坎为月,阴精也。”《说文》也说:“月者,太阴之精。”从自然状态来看,月亮与黑夜相随,月光笼罩在夜幕下,给人的感觉永远都是宁静安详、朦胧柔和的,这种直觉体验经过长久的积淀,便在人们的心理层面形成一种审美定势,即月亮是柔美的。一旦形成一种审美定势,当人们感知事物时,就会将具有阴柔特性的事物联系起来,使之构成对应关系。在人的情感世界中,离情别绪是一种深邃悠长的情感,它是温柔的、委婉的,而非激切的、直露的,这种特征正与月亮的柔美品格相一致,因而这种感情很容易借月兴发。诸如“舟子夜离家,开舱望月华”(庾信《舟中望月》),“若见天涯思故人,浣溪石上窥明月”(李白《送祝八》),都是借月寄托离情别绪的佳句。
  其次,月亮给人提供了广阔的想象空间。对于远离家乡的游子征夫来说,黑夜的来临意味着孤独的来临。但在沉沉的黑夜中,却有月亮与人们相依相伴。举头望明月,他们尽可以驰骋想象,思考月的阴晴圆缺与人的悲欢离合,让思家的飞絮在边关异乡飘扬,让思亲的泪水在月夜碧潭流淌。在唐人的思乡离别诗中,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可谓千古绝唱:“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诗人笔下的这条春江,因有月亮烘染,显得如此辽阔浩茫,而诗的下半部抒写的离愁别苦,也因为月亮的贯穿,将诗情引向一个广袤无垠的境界。在这里,月亮起到了一个抒情中介的作用,它不仅拓宽了人们想象的空间,而且深化了相思离别的主题。
  总之,借月抒情的方式始于《诗经》,这种方式经由汉魏南北朝时代的发展,至唐代已臻于成熟。唐人所作的贡献,只是将乡恋别情更多地与月亮结合,使月亮成为乡愁别苦的象征物、寄情物,从而使思乡离别的主题产生了更为隽永的艺术效果。
  
  单位:武汉市黄陂区第七高级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