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纽约“桌虫”显形记

作者:杨冠群




  
  据俄罗斯报载,莫斯科出了“桌虫”。所谓“桌虫”便是指一些成群结队、携妻带儿、大摇大摆混入外交招待会或酒会吃喝一通的家伙。某年,日本驻莫斯科大使馆准备庆祝天皇寿辰。大量请柬竟不翼而飞。为此,使馆只好重印。活动当天,不料手持原来请柬的“桌虫”们蜂拥而至,令日本人大惑不解。一家俄国报纸载文披露,抖出此事的作者还险些遭受殴打。
  莫斯科有“桌虫”,其他国家首都及国际活动集中的都市何尝没有?据报道,巴黎也有一个由一百来个“很少在家吃饭”的“桌虫”组成的核心。不过,各国叫法不同而已,“吃白食者”有之,“私闯外交宴会者”有之。总之,他们天下闻名。我则称他们为“食客”。当然不是指中国古代寄食于王公贵族,为其策划奔走的门客,而是指上述专吃外交招待会的不速之客。
  我曾有幸遭遇他们。
  我国驻纽约总领馆每逢国庆和春节都要举行盛大招待会,以资庆祝。总领馆一层的宴会大厅容量有限,即使将同层的全部房间打开使用,也容纳不了那么多宾客,因此须分两场进行。一般,第一场先招待当地的美方人士及外国领事团,次场则请华侨及华人。故而,第一场来的客人大多是高鼻子、蓝眼珠的洋人,第二场则是黄皮肤、黑头发的华裔人士。两种宾客的长相,泾渭分明。
  为华侨、华人举行的招待会上,偶尔也有白皮肤、黄头发的人士。他们是纽约警察局派出的便衣保安人员。这些特殊身份的人很容易辨别。通常都是彪形大汉,呆呆地坐在一旁,观察有无反常情况,从不与人交谈,也不到桌上取食。然而,有一回,我却发现另两个肤色和神态与众不同的客人。男士秃顶,背略驼,身穿一套陈旧的宽领西服。女的头发花白,鼻子上架了一副眼镜,穿的是色泽灰暗、式样过时的套裙。两人的高矮和体形相似,堪称一对。他们相互搀扶着,逢人便笑,见人就点头,但从不与人攀谈。我心里诧异,今晚请的都是炎黄子孙,何来两个“洋鬼子”?
  中国的招待会素以丰盛驰名。桌上菜肴摆得“满谷满坑”,色、香、味更是引入垂涎。虽有点大手大脚,却表现了大国气派和好客传统,因而无可厚非。
  总领事致词之后,一声“请”字,大家便动了起来。筷子、刀叉碰击盘子的声音响成一片。
  早已守候在桌旁的那对老夫妇自不后人。他们动作敏捷,对食品的聪明选择和手托瓷盘的熟练程度都可以证明,他们是立食宴会的老手。装满盘子后,他们就退居幕后,找了两把椅子,慢慢享用。
  
  招待会后,领馆有关人员集合在一起,凑集情况。我问在座同志,这一对洋人是谁?大家面面相觑。答不上来。有人说恐怕是第一场的客人,弄错了时间,也有人猜想是第一场的客人因事未到,改在第二场来了。总之,不是今晚的客人。
  此事就这样过去了。千把人的招待会,来一两个陌生人在所难免。
  一个月后,我参加另一国的国庆招待会。事有蹊跷,这一对夫妇又出现在我眼前。衣着和举止,同我第一次见到他们时一模一样。
  我向邻座的一位亚洲国家领馆人员打听道:
  “你认识那边的一对老年夫妇吗?”
  领馆人员抬起头来,瞥了一眼,摇了摇头,表现出不屑一顾的样子,又低下头,用刀子一丝不苟地切他盘子里的牛肉。
  “我不知道他们姓甚名谁,”他回答,“但我可以肯定他们是吃白食者。”
  “吃白食者?”我头一次听到这一名词,表示了惊讶。
  “就是专闯外交宴会的游手好闲者。”
  “哦,是这样。他们怎么搞到请帖?”我好像初出茅庐的实习生。
  “何必要请帖?大模大样地走进来,谁也不会挡驾。”
  “他们又如何得知每个招待会的日期、时间、地点?”我国总领馆在纽约初建,我想作点调查研究,便打破砂锅问到底。
  “纽约市政府编有联合国及领事团衔名录,上载各国国庆日期,一查便知。至于招待会的细节,那好办。譬如说,打个电话给有关代表团或领事馆,自称是花店老板,受顾客委托送花篮去招待会,接电话的小姐能不告诉他?”说罢,往嘴里送了一大块牛肉。
  “这种事就没人管?”我有点不以为然。
  “谁管?只要宴会主人不抓住并提出控告,美国当局才不会管哩。再说,这算犯什么法?怎么定罪?说实在的,也就多供几份饭菜。只要不出大事,代表团和领事馆犯不着为了个别下层人物搞得沸沸扬扬。”
  这位在纽约任职四年、堪称“万事通”的朋友见我不再说话,便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劝诫道:
  “别操他们的心。这些人都是些无害的公民。想一想美国还有两千多万人靠领食品券糊口的,他们的行为也就不足为怪了。”
  外交界人士既然如此宽宏大量,看来老夫妇还要在纽约继续吃下去,直到有一天,像在莫斯科一样,“桌虫”泛滥成灾,或者出了大问题,才会着手解决。
  可怜的一对老人。如果他们早知中国总领馆举行招待会还兵分两路,就不会走错场次,成为我笔下的馋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