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4年第11期

情缘大裂变

作者:吕纹果




  月朗风清,夜阑人静。在新世纪雄壮的钟声里,一个没有准生证的男婴,在鹿州市妇幼院的产房里刚从娘肚里拱出来,连眼皮都还没有睁开,就被市长夫人——黑胖富态的妇科主任王虹给抱走了。
  王虹怀揣着婴儿,从医院那扇不显眼的小边门钻出来,立马就上了路边一辆黑色轿车,轿车尾灯一阵闪烁,迅速向城外茫茫的夜色中驰去。
  
  一、借子顶门
  
  天刚擦黑儿,六十岁开外的老村长李铁牛,就站在大门外迎接贵客。他倒背着手,嘴里叼着纸烟,美悠悠地吞云吐雾。李铁牛暗自忖道:谢天谢地,多亏修了个好妹子,今晚弄来个带把的娃儿,给老李家顶门立户,咱这后半辈子睡觉做梦也踏实喽!靠捅牛屁股活命的庄稼人,跟大富大贵的城里人隔着一层天,人家生男生女,都一样上班挣钱,半斤对八两没啥高低。村里可就不同啦,谁家门后要没个爷们儿撑着,不仅春种秋收、背背扛扛的力气活干不动,就连修屋盖房、婚丧嫁娶的红白事来帮忙的人都少,更别说平时光景难过,少滋寡味短精神了。大道理再中听,家里没有接班人,不中。有儿子没孙子,成了他一块心病。
  论说,这李铁牛在村里也是个人物,支书、村长轮换着当了三十多年,在三里五乡说话顶事、放屁有响。如今,他在村里承包了几百亩土地,雇了十几个伙计干活,动嘴不动手,钞票就往口袋里流。他家是全村盖起三层小楼的头一户,而且一日三餐有鱼有肉也有虾;加上这一市之长大舅哥的身份儿,谁能不高看他一眼。儿子李远方也争光露脸,大学毕业没几年,就走马上任当了副镇长;儿媳妇在镇中学,守着家门口教书。他李铁牛拔根汗毛儿,也比村里老少爷们的腰粗。美中不足就是膝下缺孙子,总觉得后梢里虚了半截儿。
  三年前,儿媳妇白芸莺,给李家生了个人见人夸、聪明伶俐的宝贝孙女,一家人视如掌上明珠。儿子媳妇都是吃“皇粮”的人,有基本国策管着,想让这小两口弄个二胎指标,再生个男孩,也不是件容易事。李铁牛想既不影响儿子的前程,又不能断了李家的根苗儿,为寻一个万全之策,都险些走火入魔神经错乱。老表妹王虹,看在眼里,急在心上——王虹父母早亡,打小由李铁牛父母抚养成人,在姥姥家长大,李铁牛也很是喜欢这个妹子,兄妹俩虽不是亲生却胜似亲生。
  王虹利用工作之便,早就替表哥经了心,想寻一个私生子抱回来领养,给他当孙子,了却表哥的这桩心愿。
  也是无巧不成书,前些天,王虹一留神,还真让她从身边人里发现了一个未婚先孕的秘密。当时她大吃一惊,黑脸都给吓黄了,这天大的丑闻如果传出去,那还不把鹿州人的肚皮给笑炸了,这事非同小可,直接关系着……都怪自己眼拙心笨,早没发现苗头儿,如果早几个月,就会不显山不露水帮她做了,这会儿说啥都晚了半年。她私下苦口婆心,与那女人反复商议,都到了预产期,两人才达成了君子协议。这事,她都是暗箱操作,在当市长的老公跟前,没敢露半点风声。王虹把幕后工作都安排妥了,才给表哥报了个喜信儿。
  人逢喜事精神爽。今天,李家像过节一样,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如恭候送子观音一般,迎接着王虹的到来。
  李铁牛跟老婆是既高兴又心急,在屋里门外来回转磨;李远方和媳妇芸莺,更是手忙脚快,铆着劲给客人准备酒菜。面容清秀的李远方春风满面,他忙里偷闲从果盘上捏起一片哈密瓜,送到正在洗菜的芸莺嘴边说:“莺,你先吃一块,可甜了。”芸莺却没用手接,调皮地把瓜咬了一口。远方笑问:“甜不?”芸莺娇媚地答道:“老公,真甜!”
  白芸莺冲远方嫣然一笑,动情地说:“老公,姑妈跟咱家人,真亲呦。”远方颇自豪地说:“这还用说么?她是孤儿,从小在咱家里长大,跟爸妈一口锅里吃了二十年饭,还能不亲。”芸莺心里挺受感动,她说:“哎,去年在城里买房时,幸好依了你的主意,才跟姑妈成了楼上楼下的邻居。咱妈常说,心里亲,才是一家人,枝枝叶叶都连着根儿。姑妈对咱这么好,当晚辈的也得想法报答才是哩。”“莺,你真贤惠。”远方一边说着,双手捧起她的脸蛋,在那如红樱桃般娇艳的小嘴上“啧”地使劲亲了一口。“嘘,老实点,你爸来了。”
  李铁牛神气十足,“咳、咳”故意咳了两声,有模有样地冲他们招了招手,随后又把腰板挺了挺:“哎,姑妈来了,快去迎接。”
  这话音未落,门外就传来两声清脆的汽车喇叭响。李家人紧忙跑出去迎客。
  婆媳二人,一左一右,轻轻扶着抱着娃儿的王虹走进二楼客厅。白芸莺一边跟姑妈打招呼,一边泡茶倒水。李远方按着姑妈的吩咐,提了两瓶剑南春酒给司机送到车上,道了一声谢,就把他给打发走了。
  李铁牛望着表妹怀里抱的孩子,笑得嘴都合不拢了。他连声说:“妹子,你受累了。”王虹揭开一层棉被角儿,露出了婴儿白嫩粉红的脸儿,“嘿,这小模样长得真喜人呦。”王虹很兴奋地说,“哎,芸莺,别忙了,来看看你这儿子,棒不?”芸莺笑着应了一声,也围过来看婴儿。婆母笑眯眯地说:“你瞅,这耳垂子多厚,富相!”姑妈说:“这小东西,抱着累手,健康。”盼孙子心切的公爹,仔细看了看婴儿的面相说:“这家伙是虎鼻,福大,财旺又寿长。”听老人这么一说,芸莺眼前一亮,突然惊叹一声:“哎呀,这娃儿,怎鼻子长得跟远方一样,像一个模子倒出来的。”远方一听这话,面露惊吓,他灵机一动说:“傻话,不像我,能给咱做儿子吗?”
  “老理儿常说,不是一家人,进不了一家门,谁跟谁成一家子,这都是前世修下的福,缘份!”婆母这么一说,众人都乐了。
  一脸喜色的当家人李铁牛,领导一般指挥开来:“老婆子,快把娃儿接了,让妹子歇会儿;远方,把东院你刘嫂叫来,让她给俺孙子吃吃奶;芸莺,你去准备酒菜,开席。今天是咱老李家进人添丁的喜日,咱得好生热闹热闹。”
  白芸莺在秀水镇是出了名的美女,她不仅人长得俊俏,外语课教的棒,裁剪、厨艺也是一流的巧手。芸莺系上围裙,走进厨房,一阵悦耳的锅碗瓢盆声响过,工夫不长,四凉八热,九荤三素,香喷喷的十二道佳肴就端上了客桌。这桌丰盛的宴席,一般的庄户人家见都没见过,除了乌鸡板鸭鳜鱼河虾螃蟹王八,便是时令鲜果野菜儿,色香味俱佳,让人一看就大增食欲。
  李铁牛从酒柜里拿出一瓶五粮液酒,对姑妈说:“这酒还是他姑夫前年送的,没白留着,今天算派上用场了。”一家人欢欢喜喜有说有笑,边吃边喝边拉家常话。铁牛酒量浅,不知不觉,二两酒下肚,脸就变成了红布,说话舌头也就长了,他说:“妹、妹子,你真能!告诉哥,这宝贝,是,从哪里,弄来的?”王虹听了这话,脸一沉说:“你问这干啥?想养大了,再给人家送回去?”婆母一见这阵势不妙,就指着老头子说:“看你个老没出息,喝两口酒就找不着北了,妹子她不能说的事,自然有她的难处,这不明摆着,是为咱家好?”其实,芸莺心里也想知道这孩子的来由。你说,一个大胖小子,如果没点缘由,谁肯把自己的亲骨肉送人呢?但是,姑妈有言在先,领养孩子行,这孩子的身世,谁也不能过问。
  这孩子的生母和姑妈之间,也许有一个不能告人的秘密。芸莺心里暗想。
  为了缓和气氛,芸莺冲姑妈甜甜的一笑:“姑妈,您就是咱家的活神仙儿,啥事都依您。来吧,都趁热吃菜,您侄媳妇厨艺一般,请多多指教。”芸莺把话题一转,姑妈脸上雨过天晴,就又说又笑,一家人说起了贴心的话儿。
  李铁牛问表妹:“哎呀,我有半年没见他姑夫了,这阵子他忙啥哩?告诉他,哥心里想他了,如果工作忙,打电话聊两句闲话也中。”“哎,别提他啦,从去年当上了市长,俺家就成了旅馆,十天半月,我都见不着他的影儿。俺也不晓得他穷忙啥。这不,上周又去中央党校研究生班进修。这一走,少说也得两月才能回来。”婆母打断她的话说:“哎,他姑夫进京学习可是好事,兴许又要高升了。”姑妈叹了一口气,不以为然地说:“升不升官,俺不稀罕,璞玉这人,工作太要强,我是怕他累坏了身体。其实,每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啊!上了班,他忙我也闲不着,家里的事,谁也顾不上管。这几年,全靠俺小姑玉琴给帮忙,要不是她在家里,还不知乱成啥样哩。”
  在芸莺身边坐着一直没有插话的李远方,听姑妈无意中提起他大学时的女友金玉琴,心里就像触电般一颤。他下意识地拿眼角余光扫了一眼芸莺,见她眼如秋水,正深情地望着自己,李远方心里有愧,脸上就觉得发烧,为了遮掩这不自然的表情,他忙端起酒杯向客人敬酒:“谢谢姑妈,我敬您一杯!”说罢,李远方一仰脖,把酒一口给喝了。
  白芸莺是何等聪明的女子,老公这点小把戏,早被她看破了。她暗自嘲笑道:天下的男人,都是这副德性。当着老婆的面儿,如果有人一提起他的初恋情人,就心虚脸红。呸,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人家玉琴是市长的亲妹妹,大家闺秀,能看上你,这拖儿带女的二婚头儿,甭做美梦了。白芸莺虽然心里这样想,脸上却是一派纯真诚挚,小嘴儿说话像抹了蜜一样甜,她冲着王虹脆声叫道:“姑妈,您就把我和远方当自己的孩子,有啥需要干的活儿,就尽管吩咐,在城里咱两家楼上楼下住着,说话也方便,您千万甭客气。”此时,李远方也顺着白芸莺的话题,向姑妈大献殷勤。晚辈们一表孝心,做长辈的心里就受用。话说到了这个节骨眼上,王虹心里一动,还真有一件事要让白芸莺帮忙。
  王虹想了想,对白芸莺道:“小白,你今年带毕业班,很忙吧!算了,就别给你们添乱了。”她拿这话一点,白芸莺就心知肚明了。王虹的女儿叫金叶,眼下正在鹿州市一中上高三。白芸莺早就听老公说,他姑妈家这小表妹,新潮又任性,在学校里调皮捣蛋样样占先,泡吧早恋一件不少,就是有劲不往读书上用。眼看就要高考了,老师为她着急上火,嘴上起泡儿,家长好说歹说,屁事不顶,她是该干啥还干啥,一点不拿高考当回事儿。
  白芸莺心里也鬼着呢,她知道如今想给市长拍马屁的人,车载船拉多的是。给市长的女儿当家教,这可是求之不得的美差……想到这里,白芸莺立马一脸真诚地说:“姑妈,您说的事再小,对晚辈也是大事,您就尽管吩咐。”李铁牛也随声附和:“妹子,跟自家人客气啥?带孩子用不着他们,我与你嫂子全包了,孩子们能替你干点啥事,是他们的福气。”
  王虹心想也是这个理儿,她平时净帮表哥家的忙,远的不说,这几年,从侄子的工作安排,提升重用到结婚成家,以及领养儿子,处处事事都是她帮着张罗。人常说:“亲不帮亲,谁挂心,折了骨头还连着筋。”想到这里,王虹于是对芸莺道:“唉,说起来也不是啥大事,眼下金叶的外语差点儿,想让你给她补补。这不,就要高考了。”白芸莺爽快地答应:“行,这事交给我,保准让您满意。”此时,虽然李远方对老婆进城给表妹补课,心里另有想法,但话已说到这个份上,他面子上也不好拦挡。于是,装作很热情:“节假日芸莺给表妹补课,家务活我全包了,当个模范丈夫,全力支持老婆的光辉事业。”
  白芸莺给金叶当家教的事儿,得到全家人一致赞成。
  此时,王虹心里的一块石头才落了地,精神也觉得爽气多了,她主动端起酒杯,高兴地回敬了众人一杯。然后眉眼和喜地说:“哥,今天有了孙子当了爷,别光顾着高兴,也得给娃儿起个名呀。”李铁牛笑眯眯地问她:“俺是个老粗,没文化,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叫啥名吉庆,你给拿个主意。”王虹灵机一动说:“你和嫂子,不是盼星星盼月亮,想盼个孙子,来接续李家的香火吗?这回都遂了心,就叫盼根儿吧。这名字不仅通俗易懂,又象征着老李家有了根儿,人丁兴旺,根深叶茂,世代相传。”王虹嫁给市长,当上了贵夫人,在哥嫂面前,自然说话份量重。在这个家庭里,她的话比红头文件还管用。于是,这来路不明的黑婴儿,有了正式的名姓。
  李远方当上秀水镇主管计划生育的副镇长,还没有多长时间。如今他心里愁的是养子李盼根的户口,没法去派出所登记,黑孩子一个,往后的事咋办?因为他手里不仅没有合法的领养手续,也没有市计生委发的准生证,违反基本国策,这对于自己的公职与前程,可是一票否决。如果弄不合适,引火烧身,麻烦可就大了,头顶上的乌纱帽说丢就没了。这会儿,李远方的心情,就像老鼠掉进米缸里,既欢喜又担心。
  论说,王虹让白芸莺给女儿做家教,这本是件亲戚之间不足挂齿的鸡毛小事。谁也没料到居然引起了三个骨肉情深家庭的婚变风暴。
  
  二、各有所图
  
  在广袤的华北平原上,鹿州像一颗耀眼的明珠,镶嵌在碧波粼粼的秀水河畔。这片古老而神奇的黄土地,不仅盛产蜜桃、鸭梨,还能制造出款式新潮享誉中外的名牌皮装和绚丽多彩的烟花爆竹。
  鹿州,古有金鹿州之美誉。
  在白芸莺的眼中,高楼林立的鹿州市与古色古香的秀水镇相比,一个是充满活力的红太阳,一个是温馨秀美的蓝月亮。白芸莺不仅人长得俊俏,而且心气也挺高,她早就向往城市人的生活,为了实现由乡村向繁华都市的跳跃,她努力上进着,一刻也没停息过。
  

[2] [3] [4] [5] [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