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明玉珍





  明玉珍(1329—1366),生于河南行省随县梅丘村(今湖北随县柳林)。本姓旻,后因崇信白莲教(因鼓吹“明王出世”,又称明教)而改姓明;一说名瑞,字玉珍。家世务农,曾当过巡司弓兵牌子头(实际上是一种差役)。他身高八尺,“为人英武有大志,不嗜声色货利,善骑射”①。

  元至正十一年(1351)夏秋之际,刘福通等率北方红巾军起义于汝颍,徐寿辉等率南方红巾军起义于蕲黄,于是天下骚动,群雄并起。玉珍家乡也不安定。“玉珍一日谓乡耆老曰:‘元君无道,天下兵起荼毒,吾侪将不免也。为之奈何?’耆老对曰:‘明公平日勇略,人所信畏,集乡兵,屯青山,量力审时,大则进取,小则自卫,盍策之。’玉珍曰:‘善’。”①于是组织乡兵,修栅治城,分屯县南青山等诸要害,结寨自保。其众达千余人,玉珍被推为屯长。

  徐寿辉已于至正十一年十月据蕲水(今湖北浠水)为都,建国天完,年号治平。十一年正月,天完军攻克汉阳、兴国(今湖北阳新)、武昌、安陆(今湖北钟祥)、沔阳、中兴(今湖北江陵)等地,势力逼近随州。寿辉遣人招降明玉珍,玉珍见大势所趋,遂参加了天完红巾军队伍。寿辉待以殊礼,授玉珍为统军元帅。命其率本部军马,镇守沔阳,隶元帅倪文俊部。

  至正十三年(1353),天完红巾军所得多不能守,元军加紧围剿。元军将领哈麻秃(或作哈麻都)屡攻沔阳,明玉珍率部英勇抗击,不幸被飞矢击中右目,致使失明,故人称“明眼子”。是年十二月,天完都城蕲水为元军攻破,徐寿辉等遁入黄梅山中和沔阳湖中。在沔阳湖中,玉珍担负起保卫天完政权和领袖的重任。是时,沔阳水涝连天,民采菱、鱼为食,处境相当困难。

  至正十五年(1355)正月,倪文俊重整旗鼓,夺取沔阳城,大败元威顺王宽彻普化。为扩大战果,红巾军急需筹粮,于是文俊命玉珍领兵万余驾斗船50 艘至夔州(今四川奉节)筹粮。时夷陵(今湖北宜昌)为天完参政姜珏所辖,故玉珍得以往来巫峡,满载粮食而归,而四川人民亦未受到骚扰。明玉珍去四川筹粮的成功,解决了天完红巾军的军需供应,有力地支援了倪文俊在军事上的胜利,为天完政权的重建立下了战功。

  至正十七年(1357)春三月,屯兵西平寨的义兵元帅杨汉领兵至重庆,屯于江北。时镇守重庆的元四川行省右丞完者都正招兵买马,欲扩大势力,闻杨汉兵至,遂遣人招纳。杨汉不知是计,应邀谒见完者都,被完者都用计于酒席间杀死。杨汉将士忿而起兵复仇,不克,于是掳夺船只顺江东下。适遇明玉珍于巫峡,杨汉部众诉说被害事,且言重庆城兵备单薄,完者都与另一守将、四川行省左丞哈麻秃不和,若回船,出其不意攻之,取重庆易如反掌,重庆下,则全蜀可图。玉珍犹豫不决。万户戴寿献计说:“鸟困投林,人困投人。且明公修兵沔阳为民也,哨粮于蜀亦为民也。不若分船为二,以其半载粮还沔以济荒,以其半因汉兵攻重庆,事济则据之,不济则归,何损也。且此兵之出,窥陇蜀,据上流,保荆襄,开粮道,一举三得,幸勿他虑。”玉珍从之,遂率兵与杨汉余部合兵至重庆。时蜀中承平日久,忽见大批斗船① 明玉珍墓出土之《玄宫之碑》,见重庆博物馆编:《明玉珍及其墓葬研究》。① 杨学可:《明氏实录》。本传引文多引自《明氏实录》,下引此书者不另注。云集,远近骚动。完者都见明玉珍军势大,夜遁果州(今四川南充),哈麻秃仓促出战,战败被执。玉珍轻而易举攻占重庆,父老迎玉珍入城,其军纪律严明,城中安然如故,远近降者络绎不绝。玉珍遣使献俘哈麻秃于汉阳徐寿辉,寿辉大喜,是年秋授玉珍陇蜀行省右丞。

  至正十八年(1358)二月,逃至果州的元四川行省左丞完者都与行省平章郎革歹、参政赵资,率兵屯嘉定州,妄图夺回重庆。明玉珍命其义弟明三(一作明二,原名万胜,湖北黄陂人)领兵围攻嘉定,屯兵九顶山、大佛寺,相持达半年之久,不克。玉珍则率军由涪江西进。时北方红巾军宋政权西路军李喜喜(李仲贤)部在陕西作战失利后进入四川,占领成都等地,改称“青巾”。六月,玉珍败青巾于普州,李喜喜率青巾退至成都,玉珍班师返重庆。明玉珍西进时曾驻军泸州,其宣使刘泽民曰:“此间元进士刘桢字维国者,有文章,能政事,历仕大名路经历,因青巾李喜喜入蜀大肆杀戮,隐居方山,曷往见焉。”玉珍亲往拜访,与之交谈后大喜曰:“吾得一孔明也。”遂邀至舟中,与论国事,拜为理问。

  与此同时,天完政权内部先后发生了倪文俊、陈友谅的篡权活动。至正十七年九月,倪文俊阴谋杀害徐寿辉,不果,逃奔黄州其部将陈友谅处,友谅杀文俊,兼并其军。友谅握有军权后,排除异己,不听天完主号令,玉珍上表斥责友谅罪状。友谅遣刺客陈亨等潜入四川,图谋杀害玉珍,因不得近身而未能得逞,遂乘玉珍出兵广安之机,杀员外郎鲍玉等7 人而逃遁。

  至正十九年(1359)春,青巾军李喜喜、王虎、郭成等被明玉珍军击败,军队四散。其后,部分士兵为明玉珍所收编,部分士兵由李喜喜率领东投陈友谅。是年,玉珍遣使进贡于天完,徐寿辉拜玉珍为骠骑卫上将军、陇蜀省左丞相①。

  至正二十年(1360)闰五月,陈友谅杀徐寿辉于采石,自立为帝,建国大汉。遣使赴明玉珍处讣告,玉珍“乃斩使焚书,三军缟素,为宋(天完)主发丧,拊膺哀悼,殆不堪忍”(《玄宫之碑》)。又命其将莫仁寿领兵守夔,不与相通,立徐寿辉庙于城南,春秋奉祀。

  至正二十一年(1361)春,明玉珍自领兵围嘉定九鼎山,命明三率精锐直趋成都。时在成都的元平章买奴、参政韩叔享被青城农民军所执,城市空虚,由都事薛元理理署行省事。守城士兵皆新募者,闻明玉珍军至,大惊溃散。明三领兵进入省府,掳郎革歹、赵资之妻,顺流而归。郎革歹妻投江自尽,赵资妻至阵前劝降,被赵资射杀。玉珍挥师勇进,元军大溃,遂生擒完者都、郎革歹、赵资至重庆,玉珍劝降不成,杀三人于大十字街,以礼葬之。此后,明玉珍议进讨陈友谅,移檄四方,会兵三峡。至正二十一年十月,明玉珍正式称陇蜀王,不改国号,不改元,谥徐寿辉为应天启运献武皇帝,下令曰:元朝运去,中国豪杰并起而逐之。予本乡农,因乱为众所推,殆为自保,岂敢图人。迩者义兵一起,群丑底平,湖、湘向化。顾兹蜀地久被青巾之乱,莫有为之剪除者。予奉天诛罪,岂能自安。已经殄灭凶徒,幸而坐收全蜀,是乃天意,夫岂人谋!方今图为画一之规,与民共享太平之治。诚恐百姓不知,以予为争地杀人之师,非吊民伐罪之举。予取尔蜀于青巾之手,非取诸元。尔辈亦当复见中华文明之化,不可安于元人之陋习也。更宜洗心从治,慎勿取恶招尤。(《明氏实录》)

  ① 此段记载仅见于《玄宫之碑》。

  明玉珍称蜀王后,以刘桢为王国参谋,朝夕侍讲书史,参与裁决政事。

  刘桢竭力鼓吹明玉珍割据称帝。“桢一日屏人,从容说珍曰:‘西蜀形胜,虽小,沃野千里。北有剑门可以窥陇西,东有夔塘可以达江左。今民遭青巾之苦,幸获扶养,颇得苏息,人心之归,天命可知,他日大事可举也。此时若不称大号,以系人心,军士俱四方之人,思其乡土而去,明君虽自保全蜀尚难,况欲天下乎!’”刘桢屡劝之,其左右戴寿、张文炳亦力赞之。玉珍终于决定加紧筹划称帝事宜。与此同时,明玉珍派兵四出,以图拓展疆土。至正二十一年九月,遣兵下四川东部诸郡县,元命四川行省左丞李思齐出兵,思齐佯为出兵,旋即退守凤翔。二十二年五月,玉珍分兵攻龙州(今四川江油北)、青川,北犯兴元(今陕西汉中)、巩昌(今甘肃陇西)诸路。

  至正二十三年(1363)正月,明玉珍即帝位,建都重庆,国号大夏,改元天统。夏政权建立后,主要措施和军事活动有:第一,建立朝廷和地方行政机构,巩固政权。

  玉珍建国诏中称:“元以北人,污我中夏,伦理以之晦冥,人物为之销灭”,“昭显茂功,成我文明之大治。”因而在立国规模上颇有复古倾向。其朝廷官制,行周制,设六卿:以戴寿为冢宰,总理百官;明三复姓名万胜,为司马,掌军事;张文斌为司空,掌工程;尚大亨、莫仁寿为司寇,掌司法刑狱;吴友仁、邹兴为司徒,掌土地户籍;刘桢为宗伯,掌礼仪制度。置翰林院,以牟图南为承旨,史天章为学士,太子明升朝夕受学;内设国子监,教公卿子弟;外设提举司、教授所,教养郡县生徒。立进士科,科举取士。夏政权行周制,官制名称皆不合时宜,故于至正二十五年(天统四年,1365)更六卿为中书省、枢密院,以戴寿为左丞相,万胜为右丞相,向大亨、张文炳为知院,邹兴、吴友仁、莫仁寿、邓元帅为平章,江宝英为考政,荆玉、商希孟为宣慰使。

  在地方政权建设方面,玉珍分蜀地为八道,更置府、州、县官名,府置官刺史、州置官太守,县置官县令。其统治范围最盛时东至夷陵(今湖北宜昌),西到中庆(今云南昆明),南达播州(今贵州遵义),北抵兴元(今陕西汉中)。州县多所改置,在少数民族聚居区,设宣慰司、安抚司、军民府、镇边都元帅府等。

  第二,采取恢复生产等经济措施。

  夏政权建立后,制定“赋税十取其一,农家无力役之征”的措施,应该说在当时各农民起义军建立的政权中,赋税是最轻的。北方红巾军宋政权将领毛贵在山东“官民田十止收二分”,也较夏政权为重;陈友谅汉政权加紧搜括民脂民膏,其所收田赋数额,有的地方竟比元制高出一倍。明玉珍实行低赋政策,有助于战乱中恢复农业生产。

  明玉珍还很重视军队屯田。如天统三年(1364)冬,守夷陵的姜珏,在当地屯种置仓,“以赡军用”。夏政权还发行新的钱币,一种为“天统通宝”,一种为“天统元宝”,均为小平钱,作流通之用。

  第三,继续奉行弥勒教,与天完政权保持政治上的延续关系。

  明玉珍建大夏政权后,下令废释、老二教,上奉弥勒。这表明明玉珍在宗教意识上仍然一如既往,以白莲教作为号召群众的宣传武器。同时,这不仅仅表明明玉珍与天完政权在宗教意识上的继承,而且是一种政治关系的延续。

  第四,继续展开反元武装斗争。

  夏政权建立后,明玉珍在军事上作了重要部署:置奉天征虏大将军府于汉中,以进取陕右;置奉天征蛮大将军府于夷陵,以进取友谅。这一军事部署,充分表明了夏政权的军事斗争目标,即巩固蜀地,北取陕右,与元军阀李思齐、张良弼争夺陕西;东塞夔门,以对抗背叛天完的陈友谅。这一战略思想,在天统三年(至正二十五年,1365)明玉珍致朱元璋书中也有所表白:“区区人马二十万,北出汉中,东下荆、楚,期靖残虏,以安黎庶。”

  为了实现这一战略目标,必须首先巩固后方。故天统元年(1363)冬,万胜领兵出汉中,攻剌踏坎,元普颜达失平章逃遁,获其人马,即报捷而还。这是一次试探性进攻,当时主要军事行动还是用在安定后方上。天统二年春,玉珍命万胜领兵11 万攻云南,由界首入;司寇邹兴由建昌入;指挥芝麻李由宁番入。二月,万胜屯兵金马山,等待邹、李兵来会合,两军却迟迟不至。而驻守云南的元梁王勃罗、云南省廉访司官员闻风逃遁,万胜“遣使四方,告谕招安,继日赍宣牌面而纳降,降者不可枚举”。万胜继续深入大理,“初临乌蛮,蛮酋纳款以供输;继次乌隆,敌众望风而奔溃。遂由驿路,直入滇池。士民冒雨以争降,官吏叩头而请罪。一毫不犯,万里皆安”。这支军队深入少数民族地区,受到当地民众的欢迎。四月,元梁王傅官大都领兵来攻城,万胜因孤军深入,约兵又不至,战士多病伤,于是留逯水元帅府千户聂堇等领兵8000 人与大都拒守同马,自引兵而还。不久,玉珍命万胜领兵攻兴元城(今汉中),围城三日,不克而还。此次战争不胜后,夏政权便采取保境自守政策,不再轻易出兵进取。

  天统三年(1363)春,明玉珍对中央官制作了重大调整,立中书省、枢密院。同时,在军事部署上也作了调整,以达到保境自守的目的。命平章邹兴镇成都,平章吴友仁镇保宁(今阆中),平章莫仁寿镇夔关(今奉节),平章邓元帅镇通江,参政江宝英镇播州(今贵州遵义),宣慰荆玉镇永宁(今四川叙永西南),宣慰商希孟镇黔南,参政姜珏守夷陵。

  第五,采取与朱元璋修好的政策。

  明玉珍在蜀称帝之时,正是朱元璋崛起之日。至正二十五年(天统三年,1365),朱元璋已在一年前灭亡汉政权,并自立为吴王。这年秋天,元璋遣其都司孙养浩到重庆与明氏结好,元璋致书于玉珍曰:吴王奉书夏国皇帝。闻者得姜珏诰命,文义妥贴。辛卯岁兵起蔡、颍,有陈友谅恃其土地之广,甲兵之强,一旦区区之境,不得已而应之,三年遂灭。元人本处沙塞,今反居中原,是冠履倒置。足下应时而起,居国上流,区区有长江之险,相为唇齿,协心同力,并复中原。事定之日,各守疆宇。特遣使通好,惟足下图之。

  明玉珍接书后,遣参议江严答聘,其书曰:夏国皇帝奉书吴王足下。迩者元人运衰,中原气盛,天必降生豪杰,驱逐元虏以为生民主,是乃天意之有在也。第以中原人物解此者少,尚为彼用,殊为可恶。足下应运而兴,目视赤子之涂炭,想亦不忍也。区区人马二十万,北出汉中,东下荆、楚,期靖残虏,以安黎庶。特遣使奉复通好,不敢后约,唯高明谅之。

  明玉珍与朱元璋在推翻元朝这一目标上有共同点,因此采取通好政策,这是很正确的。

  天统四年(至正二十六年,1366)二月六日,明玉珍病卒,享年仅38岁。在他病危时,召臣下遗言曰:“中原未平,元虏未逐,予志不能遂也,此殆天意。今西蜀险塞,予没后,汝等同心协力,但可自守,慎勿妄窥中原,亦不可与各邻国构隙。”玉珍葬于重庆江北之睿陵。皇太子明升继位,年仅10 岁,尊母彭氏为皇太后,垂帘听政。改元开熙。

  明玉珍出身农家,以地方武装保卫乡里,旋即归附徐寿辉天完政权,作为红巾军将领进据四川。陈友谅杀徐寿辉后,割据四川称帝,建立大夏政权。明玉珍始终继承天完政权,反元目标不变,躬行俭约,保境安民,发展生产,为此得到历代史家的好评。明初方孝孺说:“夏主幸致躬行俭约,兴文教,辟异端,禁侵掠,薄税敛,一方咸赖小康焉。..历年虽不永,民至今感叹焉。”明末查继佐也说:“以义终寿辉,事颇正。顾减税、下贤,留心礼乐,郁然成文,诸偏安之主不及也。”(《罪惟录》)

  明升即位后,诸大臣互相残杀。万胜与张文炳有隙,密遣人杀文炳;玉珍义子明昭又矫旨缢杀万胜。明升起用刘桢为右丞相。平章吴友仁对杀万胜不服,遣使与元将李思齐、张良弼通好,明升调兵征伐,皆败而还。丞相戴寿被迫杀明昭,始和解。刘桢病卒,大权由戴寿执掌,戴寿屡次拒绝明使要求,竟绝和好。洪武四年(1371),明太祖朱元璋命汤和、廖永忠等率舟师由东路,傅友德等率步骑由北路取蜀。六月,明升降,夏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