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9期

说我的心事给你听

作者:唐 兵




  [作家连线]
  
  《听见萤火虫》是年轻的女作家殷健灵最新的儿童散文集,在这之前她已经出版了《盛开的心情》《纯真季节》《玻璃鸟》《纸人》《月亮茶馆里的童年》《风中之樱》等十几部作品,有诗,有散文,也有长篇幻想小说,获得过冰心图书奖大奖和陈伯吹儿童文学奖。这是一位勤勉又聪慧的女作家,在为儿童写作的过程中铺设着一座连接过去的年少时光的桥梁,她说:“我是一个多么贪婪的人,一边拥有着现在,一边不肯舍弃已经流逝的童真。据说这样的人不会老,就像星星永远在想念大地的温存,虽不可企及,但是深情的凝望却让星星的光芒璀璨不灭。”
  
  [故事阅读]
  
  这部散文集共收录了18篇写给孩子的散文,它们或回忆儿时的游戏,比如《纸房子》《玻璃之爱》;或回忆童年的伴侣,比如《花样男生》《重新开始》;或描叙年少时所遭遇的挫折和莫名的心情,比如《茶杯里的风波》《童年时的爱情》;或讲述周围人的人生,比如《亲爱的人》《纸飞机》《梦的颜色》;作者甚至将笔触伸到大墙以内和艾滋病家庭,解读这些特殊人群的心声,比如《遥远的世界》《那双清澈的眼》……女作家的笔调细腻而真挚,娓娓道来,仿佛一泓清泉流淌过你的心田,她说她写下这些故事,就是为了和小读者一起提出心里的问题,解除成长的困惑,传达大家所期盼的美好情感。
  
  [精华分享]
  
  这里选择的《重新开始》和《茶杯里的风波》,一则写的是一个小姑娘丑小鸭一般的经历,一则是告诉你如何对待挫折和生活中的 不顺利。读读看,喜欢吗?
  
  重新开始
  我有重新开始的机会吗?语焉问镜子里的自己。
  镜子里是个皮肤黝黑的小姑娘,头发粗黑,在灯光下闪着幽幽的光泽。单眼皮,像涂了一层胶水似的眯着;厚嘴唇,红里带黑,还微微向外翻。语焉清清嗓子,听到的不是柔美的声音,而是像小刀从磨砂玻璃上划过。
  还有人会喜欢我吗?
  语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下午打扫卫生,语焉负责打扫一组。她拖完了地,准备去厕所冲拖把。她打开水龙头,正把拖把往水池里放,啪,自己的脑袋上落了一块湿漉漉的东西。一看,竟是一块浸满污水的抹布。门外有人窃笑,“吉普赛女郎,送你一块头巾!”是邻班的男生。那男生细眼阔嘴,顶着稀稀拉拉的黄毛,竟也有嘲笑她的权利?语焉委屈得想哭,愤愤地把水开得老大,水流像旋风一般,衣服湿透也没知觉。
  语焉再也不愿梳马尾辫,而是把粗黑的头发散在肩上,遮住两颊。她以为这样就可以把自己藏进头发里去,谁也看不见她。但是,真的能躲掉吗?
  调皮的男生围着她唱:“吉普赛!吉普赛!”他们手舞足蹈,表情夸张,令人作呕。
  语焉有一个黑人娃娃,像她,脸上还有雀斑。语焉要妈妈买它,是因为它的可爱。尽管它小眯眼,满脸小雀斑,但是,它永远都眉开眼笑,几乎要笑出眼泪,恨不得把你也逗笑。语焉不高兴的时候,就抱抱它,看看它。看着看着,自己也想笑起来。
  语焉有时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妈妈生的,她的身上找不到半点儿妈妈遗传的痕迹。妈妈大眼高鼻,嘴巴小巧,四十岁的人,皮肤还像少女一样白皙细嫩。语焉问妈妈:“我是您生的吗?”妈妈一把搂过她:“怎么会不是呢?”亲热的样子,假妈妈一点儿都学不像。
  但是,语焉并不能快乐起来。别的都可以重新来过,只有容貌无法修改,无法重来。从童年到少年,语焉一直生活在丑小鸭的阴影里。她害怕与漂亮女生结伴,因为和她们在一起,更凸现了她的丑陋。语焉觉得,丑陋是她最大的敌人。尽管她学习很优秀,但不足以弥补丑陋带给她的心灵上的伤害。
  她从来不曾想到,这个世界会发生如此大的变化。很多年以后,语焉长大成人,她操着流利的英语,担任一家外企的营销主管。一次,和德国客商谈完公事,闲聊时,对方夸赞她是他见到的最美的中国女人。“美”,这个词,从小到大都与语焉无缘,它好像被冰冻在南极,现在它忽然带着暖意跳到她面前,她甚至有点儿不知所措。那以后,她不断听到别人夸赞她美得有个性。
  再次面对镜子里的自己,她疑惑了。那头瀑布般乌黑粗犷的头发,是中国人里少有的;她的黝黑皮肤,不知不觉成了时髦的标记;还有她的单眼皮,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比双眼皮更稀罕了;何况她还有两条长腿和姣好的身段,她那沙哑的声音也居然成了最酷的嗓音……语焉找出小时候的照片,对照现在的自己,发现自己一点儿也没变,变的只是她的心情和对自己的看法。
  此后,每当再听到别人夸赞她美,她都会嫣然一笑,并且想起小时候那个对着镜子苦恼的小丫头,心里想,那时,为什么要受那么多无名的委屈呀?重新开始的机会,其实是自己给的。
  
  茶杯里的风波
  那时候,觉得所有人都和自己过不去,一点点小事就可演变成很大的风波。
  下过一场雨的午后,空气一点儿都没有变得清凉,反而愈加闷热了。父亲在拖地,水汽在屋子里蒸腾,湿漉漉的地突然变得面目可憎。我讨厌拖把从我椅子后面划过的声音,讨厌潮湿濡热的空气,讨厌脚下的水泥地经久不干。南方的空气总是湿润润的,尤其到了夏季的夜晚,时常会睡出一身汗来。那时没有空调,家里也没有铺木地板,为了消暑,便拉过一张席子躺在地上。身体凉了,心还烦着。
  还没有到暑假,天就这样热了。我还在念四年级,也许刚刚开始发育,四肢长得蓬蓬勃勃,头脑却变得不好使。坐在桌前做数学应用题,对我来说是最痛苦的事。母亲教得急了,就说:“怎么这么笨呀!”是的,我也怀疑自己的脑子出了问题,就好像一台正常运转的机器,某个部件出了问题,阻塞在那里了。偏偏又不甘心,越着急,就越对自己没信心。
  这会儿,就被一道应用题难住了。我实在不明白算水库的排水量和我的未来有什么关系,好不容易排出了算式,和答案一对,还是错。几乎要委屈得哭了。
  这时候,父亲说,你去倒垃圾。
  我说,我正忙着,不倒。
  父亲说,就一会儿工夫,去倒。
  我说,偏不倒。
  父亲火了,音调也升得老高,说,我看你究竟倒不倒。有威胁的意思。
  我知道,他总想培养我的劳动观念,可我却认为他打断了我的思路。我为什么一定要服从你呀?明明可以等我做完了再去倒嘛,为什么一定要现在去倒呀?别以为你是父亲就什么都要听你的。理由想了一千条,心里有一千个不情愿。
  父亲最恨的就是我顶嘴,几乎要火冒三丈了。我虽不敢言语,心里却有千万个声音在说话,五脏六腑像是给烧着了。
  结果是,父亲慢慢消了气,我噘着嘴去倒了垃圾。父亲也许很快忘了,我却忘不了,那些坏情绪还在我心里翻江倒海。
  晚上,我在灯下苦思冥想。纱窗外有小虫在飞,奋力挣扎,想飞到灯下扑火,最可怕的是一只银白色的胖飞蛾,挺着大肚子,气势汹汹地拼命振翅。眼前的数学题是一座山,是一团乱麻,是所有坏心情的源头。
  干脆撂下题,摊开日记簿。这篇日记就给父亲画像,所有能丑化他的句子都用上了。写在兴头上,一不小心,手表给碰到了地上,啪的一声,表面碎了。真是雪上加霜!
  坏心情此刻已是排山倒海。看那心爱的手表,表面如蛛网般四分五裂,仿佛我破碎的心情。就在这一刻,我觉得世界上最倒霉最痛苦最蠢笨的人就是自己了。谁都和我过不去,哪怕是这只手表。
  更倒霉的是,第二天,母亲就发现了我那篇丑化父亲的日记,声色俱厉地让我悔过。母亲说,你看看,你居然用这么不敬的口气,没大没小,一点点委屈都受不了啦?去,向你父亲道歉,再写一份检查。
  人倒起霉来,真是挡也挡不住。在大人面前,我就是一株无所依傍的草,柔弱无骨,易摧易折。没有人能理解一个小孩儿心里的苦。在大人眼里,小孩儿心里的苦算什么呀?就像雨后积起的小小水洼,风吹即干,连一只昆虫也淹不死。
  于是,被迫撕了那页日记,还补写了一份检查,算是彻头彻尾地悔过了。但那别别扭扭的状况没有好起来,大约持续了一年,直到身体发育得比较顺遂了,头脑才奇迹般地慢慢清醒起来。
  …………
  这样的事情太多了,在那个年龄,一点点事情都可酿成轩然大波。可过些年看,和成年后真正的大遭遇相比,便觉得所有的惊涛骇浪只是茶杯里的风波,实在算不得什么。即便是成年后遭遇了什么,回过头看,也会觉得人生真的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退一步,海阔天空。
  当然,我们永远也不可能重返少年,无论那曾经是多事之秋还是绚烂时节。少年的记忆存在的意义,便是为了经历过的人永远记住它,为了慰藉真正波澜起伏的成年后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