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4期

三个不是朋友的朋友

作者:唐 兵




  小时候的我内向害羞,不大爱说话,下课了总是站在一旁看别的小朋友游戏,直等到人家唤我才加入进去,其实心里早巴不得了,就是张不开口。你瞧,这张小学毕业证上的照片也是笑不露齿的样子,拍的时候师傅说,头低点再低点,于是“咔嚓”一下,完了。我心里埋怨师傅拍得仓促,可他根本不管我,又去忙下一个。可是出来后的效果我却很满意,因为是第一次妈妈给我钱到照相馆正正经经拍的照片,能拍成这样也就是说没有闭眼睛已经阿弥陀佛了,虽然表情显得如此紧张不自然。
  现在能记起的小时候的事情都是关于玩的,似乎去学校就只为了和同学一起玩,跳皮筋、丢沙包、捉迷藏,我想那应该叫“疯玩”,每每玩得一头汗、浑身湿漉漉地冲进教室。只有下雨天是我们最安静的时候,这时候,大家听好讲故事的同学讲吓人的鬼故事,听得个个起鸡皮疙瘩。有三个同学至今我还印象深刻,一个叫汤炜,是外面转过来的学生,自从她来了,我就时常从第一名的宝座上掉下来,她简直就是个标兵,样样都好,没有不好的,连跳皮筋都比我厉害,她脾气温和,对谁都愿意帮助,所以我一点也恨不起她来。只是奇怪她从来不看包场电影,要知道,在那个年代看电影是大家唯一的娱乐,每当我们浩浩荡荡排成长队走向电影院,她总是很孤单地背起书包回家,问她,她总是吞吞吐吐说她爸爸不让看。那时候我就怀疑,难道她爸爸不是她亲爸爸?于是看她的眼光特殊起来,甚至越想她的境遇越可怜,并计划着要怎么拯救这个“灰姑娘”。但她始终没有分辩,也从不谈及家庭,这成了一个谜,并永远地成了谜,因为一年以后她又突然转学走了,没有和任何人告别。
  另一个同学叫伍勇,这是班上最调皮也最叫老师头疼的学生,因为成绩差,老师安排他和我同桌,希望我这个学习委员能帮助他,可是我从来只是受他的欺负和折磨。比如他总是下课的时候逮只蚂蚱放进我的铅笔盒,吓得我恐怖地尖叫;比如他总是磨蹭着不做作业,害我等到很晚不能回家;比如他在我走过他身边时,常常伸出腿绊我一跤,害我很难看地摔个嘴啃泥……有时候我真是恨他,恨得牙痒痒,恨不得他死。可是有时候他又变得很乖,天热回家的路上会请客,请我吃好吃得不得了的冰淇淋,甚至邀请我到他家里去。有一次我就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走进了他的家,他家里收拾得很漂亮,特别是他和他母亲的亲热态度让我惊讶,他都三年级了,而且还是个男孩子,竟然一进家门就倒在他妈妈的怀里。他的样子和学校里的蛮横无礼简直有天壤之别,他们很亲昵,即使有外人在场也毫不掩饰。我不觉羡慕起来,我多么想也像伍勇一样躺在妈妈怀里撒娇或者挽着爸爸的胳膊散步!我的眼睛渐渐红了,是因为嫉妒,因为我想我什么都比他好,老师说他将来能干什么呢,也许捡捡垃圾还行,但是捡垃圾兴许都轮不上他,因为垃圾行业也会现代化,他不学无术,怎么会使用现代化的机器?可是我却在这里眼睁睁地对他嫉妒得要死。
  我要提的最后一个同学叫李红斌,跟我只同过一年学,因为他是个留级生,到我们班的时候已经读过两个五年级了,所以一开始大家都对他另眼相看,老师也把他当做不可救药的人,随便他去,只要他不扰乱课堂纪律。这个人也怪,上课从不听讲,但是好像知道老师的心思似的,也从不捣乱。我观察过他几回,发现他上课的时候一直在用小刀削着刻着什么,有时是木头手枪,有时是木头匕首,有时又是别的玩意儿。一次同学请他削个小兔子,他用了两节课时间果然削出个小兔子,拇指般大小,还挺像的。渐渐地,同学们开始接受他了,他也和大家混熟了,后来俨然成了我们的“保护神”,只要有外班的同学敢欺负我们,他准要挺身而出,找那些家伙算账。有一回老师突发奇想,让他担任纪律委员,说要发挥后进生的积极性,大家都笑了起来,可是李红斌却把这事很当真,他找来个小本子专记上课讲话和做小动作的同学。下课了,等老师一走出教室,他就叫这些同学到他面前来接受惩罚,惩罚的方式是用柳条枝打手心一下。他打那些男同学可没少用力,那些男生疼得直吸气,没想到他竟然把我的名字也记下了,其实我不过向同桌借个橡皮。当他叫我的时候,我既害臊又害怕,因为好歹是个班干部,老师还常常对我睁只眼闭只眼,可他……我走过去,伸出手,怕得眼睛也闭上了,没想到的是我只感觉到手上被柳枝轻轻拂了一下。这时,围观的男生轰笑起来,说他男生爱女生,我的脸“刷”地红了,这是第一个让我红脸的男生,没想到却是他。当然老师很快知道了他滥用私刑的事,也很快撤了他的职务。
  不知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再回首时,我竟然想起的是他们,依然鲜活,依然让我怦然心动,他们完全不是我亲近的朋友,只是我生命里的匆匆过客,却给我留下了深深的印记,也许正是这些与我擦肩而过的人成就了我生命的丰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