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1期

长记性

作者:汤吉夫




  汤吉夫先生是与中国新时期文学共生的作家,三十年来一直笔耕不辍。出版了《汤吉夫短篇小说集》《汤吉夫中篇小说选》《汤吉夫小说选》《朝云暮雨》(长篇小说),报告文学《郭书俭印象》,以及随笔集《津门乱弹》《湖边记忆》等。近期出版了中篇小说《遥远的祖父》、长篇小说《大学纪事》以及随笔集《书斋内外》。应该说汤吉夫先生是以写小说见长的学者型作家,但他的杂文、随笔因其学养的深厚,同样精彩。这里编发的是《书斋内外》的部分篇章,以飨读者。
  
  长记性,说得文气一点,就是“吃一堑,长一智”,或者说“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也。一个人、一个单位、一个政党,不可能一点错误不犯,要紧的是犯了错误,要记取教训,以避免今后再犯同样的错误。聪明的人,并不是永远正确的人,而是那些能长记性的人。犯了错误能切实记住,同样的错误绝不犯第二次,这大抵就是所谓的聪明人了。
  道理上这样讲,很轻松,实际上不重复犯同样的错误,也是很不容易的事。错误有轻有重,有些人稍有闪失就能记住,可谓是顶级的聪明人;有些人,则必须错得很重,伤得很深,才能记住,虽非圣贤,也算不错了。很可惜,还有一些人,永无记性,一而再,再而三地犯同样的错误,近乎无可救药,确是非常愚蠢的了。
  遥想当年,我们曾经何等的牛气,“人定胜天”啊。“亩产过百万斤”啊,“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啊,闹得真跟“老子天下第一”似的,结果栽得很重,也很痛苦。后来就长了教训,到了如今,就比较能摆正位置,比较能尊重客观规律,很少再发当年那种不可一世的吼叫,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了吧。
  若干年前,我们是崇尚斗争哲学的。今天是这拨人斗争那拨人,明天是那拨人斗争这拨人,斗得天昏地暗,“洪洞县里没好人”。结果呢,人人自危,民不聊生不说,国民经济也到了崩溃的边缘。这个教训够惨痛了,所以从“文革”结束,直到今天的20余年的时间里,我们不再搞斗争哲学,人的精神轻松了,日子好像也一天天好起来。
  这就是长记性,是很聪明的行为。在我看来生活的进步,世界的进步,大抵就是从长记性开始的。
  文艺界有个叫周扬的人,许多年青的朋友不知道他。但当年他可是文艺界的大总管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算是一方诸侯了。从建国初到“文革”前的历次运动中,他都是文艺界掌舵的人物。在那些年里,被他点名、批判、整肃过的人,是无法计数的。后来,“文革”来了,他身陷囹圄,备受摧残,在漫长的被诬、被审、被整的过程中,终于深悟到那些被他整肃过的人们的痛苦。“文革”结束,周扬复出工作,除去屡屡地、一而再再而三地向曾被他斗争过的人们道歉以外,决心不再整人,一直到他离开尘世,也没听说他再整肃什么人。
  周扬算是诚实的人。虽然他的悔悟是付出了惨重代价的,却毕竟长了记性,即使活着,也不会再犯先前的错误。周扬长记性,不等于所有的人都长记性。在周扬晚年,就有人对他的悔悟很不满,又罗织罪名,企图整肃他,只是那时,他已经不肯退让了,所以这个在文艺界中整人很多的人,竟奇妙地获得了一个好名声。
  总而言之,长记性是好事,生活要前进,人不长记性是不行的。很可惜,我们的同胞的记性总是不那么好。比如说,建国初,我们就毙过刘青山、张子善,这些年又杀过成克杰、胡长清,总该让人记住点什么了吧?谁知却不然,一个个贪官居然前仆后继地跟上来。没吃过猪肉,总看过猪走啊,毙了杀了那么多贪官,怎么还会有人接着贪呢?这当然是没记性的表现,但若说他们不知道贪污是犯法的事是不对的,他们统统知道。他们之所以要铤而走险,是因为他们禁不住一个巨大的诱惑,而心怀侥幸地走下去就是了。他们是故意不长记性,也可以叫明知故犯。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不长记性的事儿也是所在多多。比如,十多年前我们还是发放粮票、布票、油票、烟票、日用品票什么的。也就是说,我们离开不挨饿、不缺衣、不缺火柴的日子没有多久,但是人们似乎早已把那个年月忘记了。到宾馆、饭店、酒楼看看去,奢靡浪费之风简直能把人吓死,节俭不再是美德,而成了寒酸和老土帽,真不知道今宵何夕何年了。
  再如非典,不也把人吓了一跳吗?但是当非典刚刚过去,人们在非典期间养成的好习惯,也正在随之远去。人们憋足了劲似的要把“损失”找回来,劲歌狂舞,争奇猎异,胡吃海塞,如同狂欢,难道非典真的从此永不再来了?
  人类总是在教训中成长起来的。长记性就是吸取教训。凡是不尊重教训的早晚要遭到生活的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