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闲话藏书

作者:姜德明




  给藏书下个定义是很难的,给藏书家下个定义更难。什么人才配称藏书家?拥有多少书才称得上是藏书,藏什么样的书才能称得起藏书家?
  我想这个问题见仁见智,各有各的标准,难求统一,也不必太认真。反正我不敢妄称自己是藏书家,也从来没有看不起仅有少量存书便自称是藏书家的人。
  偶读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出版的《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第二卷,其中有关藏书的条目,我以为说得很好,似乎可以把一般藏书者同某些可以专门称家的人区别开来了。关于藏书家,那上面说:“凭自己的爱好、评价和鉴赏力而有选择地收藏图书,目的不仅是为了自己参考、阅读或消谴,也是为了把某个领域的书籍精心地、完善地收藏起来。”以我的条件来论,就不可能做到“完善地收藏起来”的水平,焉能称“家”?不过如果说这就算定义的话也难周全,因为这当中的界线不可能划得十分清楚,即使是专门的收藏家不也是从无到有、逐渐丰富起来的吗?究竟从什么时候算起才能称“家”呢?
  正当的藏书家应该是从获取知识开始而逐渐引起了藏书的兴趣,然后结合自己的研究课题从一而终地搜集某一方面的书籍。但事实上也有自己并不从事什么研究,完全出于热爱人类历史文化的动机,甚至出于一种爱护国家民族利益的考虑而开始藏书。这同样很高尚,也是令人尊敬的。自古以来我们便有这样的私人藏书家。当然出于私利而藏书的人也不少,如旧时的书贾也藏书,但只要目的不是毁灭文化,那么在保存和集中书籍这一点上,对于后代还是有功的。所以对于一切有收藏喜好的人来说,我们都应当鼓励、提倡,从长远来看,总比整个社会都轻视收藏要好得多。这总是一项有意义的文化活动吧。
  
  按照《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的介绍,藏书的内容和方法大体可以分为专门收藏初版书籍、按作者收藏、按主题收藏、按善本收藏这四类。
  初版本的收藏是指广泛收藏各种初版书的收藏家,古今中外都有这样大胃口的收藏家。当然也不排除某些只收某种专业初版书的收藏家。
  所谓按作者收藏,“即选择一个作者,将其所有版本的作品收藏起来,或集中收藏某一个作者某一个时期的作品,甚至其中一二部作品的所有版本”。按《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的说法,这里说的一个作家的一二部作品的所有版本,当然是指一些名作家的名作而言,在我国如鲁迅的各种书、茅盾的《子夜》、巴金的《家》等等。仍是《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所释,“按主题收藏,那广收群书,例如从经典著作、美国文学,以至棋、咖啡、拳击、侦探小说,或原子能开发等均可列为收藏对象”。这种有范围的收藏是最大量的、常见的,例如郑振铎同阿英的收藏都属于文学收藏,但也各有特点。
  第四类按善本收藏,它的收藏范围最小,只是一些经过精心选择的善本。善本的标准每个国家也不一样,就中国而言,善本的标准也不时更易。以前只有明代的版籍才算善本,后来降至乾隆以前,现在同光年间某些精刻也被人们目为善本了。
  其实这四类收藏方式,也难以完全概括尽藏书家们的兴趣。比如还可以增加按出版单位来收藏,如有的收藏家专门收集某个历史较悠久的出版社的全部印刷品。中国古代、近代、现代都有不少著名的书坊和出版社,这种收藏于研究中国出版史大有裨益。还有按年代和地区范围来收藏的,如专门收藏抗日战争时期的书籍,细分又可分成解放区、国统区和沦陷区三个地区。无论是整个抗日战争时期,或某一时期和某一区域的,这种藏书都是很有意义、很有价值的。
  写过《陶庵梦忆》的明代散文家张岱说过:“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这话可能有点偏激,但是我觉得他大概有切身的体会,也是在歌颂那些带点傻劲的有收藏癖好的人。德国伟大的诗人歌德说:“收藏家是幸福的。”无疑的,这也是在歌颂收藏家们对保存人类文化所作出的贡献。经过文化大劫以后,我觉得我们更需要富有痴情的各式各样的收藏家,包括藏书家在内,而且越多越好。
  (本刊略有删节)
  
  【编者附记】
  姜德明先生在今日中国爱书人中是知名度很高的一位学者。“少年时代,我是从天津旧城北门西的旧书摊上开始寻觅课外读物的。”他说,旧书摊是一座开架的图书馆,将他引进一个梦幻般的世界。他从那里获取知识,并开始了最初对新文学书籍的收藏。1998年,已近古稀的姜先生仍然很怀念以往淘书的日子:“每从书坊归来,手提几本残书,步履总是那么轻快,急于要赶回家门。”“那天晚上,总是睡得那么迟。一本本书小心地擦拭修整,摩挲再三,若有所发现,便如获至宝。”(《〈书坊归来〉小引》)
  上世纪60年代初,姜德明先生陆续写点书话发表,“文革”中竟因此获罪。十年噩梦之后,重又访书,而书与人一样,也都老了。与书相守几十年,怎样才算有个了结?他说:“我想最妥善的办法还是选择一些稀见的版本,一一写成书话,亦不枉我们相聚一场。”(《〈余时书话〉小引》)于是,《书叶集》《书边草》《书梦录》《书味集》《书廊小品》《梦书怀人录》《书摊梦寻》《书坊归来》《余时书话》等相继面世。姜先生谦虚地说:“我在书中寻找一些人弃我取、有益他人的物事,或作点介绍,或作点小小的考据,或补他人著译的散佚和微不足道的差误。”(《〈书摊梦寻〉小引》)读者看到的则是书话佳作,篇章短小、素朴随意而意蕴丰厚。书话家、学者唐弢说:“我曾竭力想把每段《书话》写成一篇独立的散文:有时是随笔,有时是札记,有时又带着一点絮语式的抒情。”(《〈书话〉序》)书话,要“给人以知识,也给人以艺术的享受”。(《〈晦庵书话〉序》)姜先生的书话体现了书话的神髓。
  姜先生说:“买书和读书,一直是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活动。”(《〈书味集〉后记》)“书廊里琳琅满目,群莺乱飞,它不仅令我陶醉,而且填补了我生命的许多空白。”(《〈书廊小品〉小引》)他相信书是有味的。新书常带着油墨的香味,陈年旧书的书页之间也有沁人的馀香。朋友,你闻到了吗?
  (林 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