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1期

阅尽人情世态

作者:马晓婷




  【文体概说】
  
  明代小说出现了空前繁荣的局面。从明代开始,小说这种文学形式才充分显示出它的社会作用和文学价值,打破了正统诗文的垄断地位,在文学史上,取得了与唐诗、宋词、元曲相提并论的地位。
  明代小说按文体总的可分为文言小说和白话通俗小说两个系统。其中文言一支大体上是依循“志怪”和“传奇”的两种格局,注重于满足士人的审美情趣,几乎没有产生对小说创作有重大影响的优秀作品。所以相对来说,有明一代,实际上是白话通俗小说的天下,它的发展和成熟,造成了小说真正繁荣的局面。明代小说可分为四大类:以《三国演义》为代表的历史演义小说、以《水浒传》为代表的英雄传奇小说、以《西游记》为代表的神话小说、以《金瓶梅》为代表的世情小说。
  明代的白话通俗小说以《三国演义》与《水浒传》这两部相当成熟的优秀巨著为开端,开始了自己的发展历程。如果按内容和创作方式的差异加以分类,明代小说可分成历史演义、英雄传奇、神魔小说和世情小说四大分支。选择各个朝代和不同的历史人物、历史事件逐一演绎成可“补正史之阙”的历史小说。较为重要的有余邵鱼编的《列国志传》,吴门啸客的《孙庞演义》,据罗贯中原本改编的《隋唐两朝志传》,甄伟著的《西汉通俗演义》,熊大木编写的《南北宋志传》等。英雄传奇小说,在白话通俗小说的发展过程中,几乎与历史演义同步。《水浒传》是英雄传奇的开山之作。明代其他的英雄传奇小说,较为重要的有纪振伦校阅的《杨家府演义》,熊大木的《大宋中兴通俗演义》(即《岳武穆精忠传》),传为郭勋所作的《英烈传》等。神魔小说出现,晚至明代中叶。《西游记》第一次被刊印出版,很快地带出了一批以神魔故事为题材的作品,如许仲琳编的《封神演义》,罗懋登的《三宝太监西洋记》,董说的《西游补》等。世情小说,亦称人情小说。明代中晚期的世情小说,一类是以家庭生活为题材,着重通过家庭内部的矛盾和纷争反映世态人情,可以称为家庭小说。《金瓶梅》就是通过描写亦官亦商的暴发户西门庆,相当全面地反映了明中叶以后的社会生活的各个侧面。另一类是以才子佳人为主人公,描写他们的恋爱生活,演绎“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爱情理想,可以称为才子佳人小说。如荑荻散人编次的《玉娇梨》(即《双美奇缘》),在歌颂才子佳人的高尚和真情的同时,也揭露了世态的炎凉和人情的冷暖,具有一定的认识意义。
  
  【推荐文本】
  
  除了长篇小说的迅速发展,明代也是我国文学史上短篇小说发展的重要时期。特别是明中叶以后,一些文人模拟宋元以来流传的小说话本形式进行创作,于是拟话本这种新型的、更为成熟的白话短篇小说应运而生,并在明末清初形成了创作高潮,使古代白话短篇小说进入了一个辉煌的时期。最有代表性的是冯梦龙的《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凌初的《初刻拍案惊奇》《二刻拍案惊奇》。除此之外,较好的还有周清源的《西湖二集》、天然痴叟的《石点头》。作品内容集中于展现世俗生活的风习画面,尤以写商人生活、市民爱情生活和揭露现实社会黑暗的小说,最有时代特色。
  
  【经典撷英】
  
  伯牙遇知音
  冯梦龙
  浪说曾分鲍叔金,谁人辨得伯牙琴!
  于今交道奸如鬼,湖海空悬一片心。
  古来论文情至厚,莫如管鲍。管是管夷吾,鲍是鲍叔牙。他两个同为商贾,得利均分。时管夷吾多取其利,叔牙不以为贪,知其贫也。后来管夷吾被囚,叔牙脱之,荐为齐相。这样朋友,才是个真正相知。这相知有几样名色:恩德相结者,谓之知己;腹心相照者,谓之知心;声气相求者,谓之知音,总来叫做相知。今日听在下说一桩俞伯牙的故事。列位看官们,要听者,洗耳而听;不要听者,各随尊便。正是:
  知音说与知音听,不是知音不与谈。
  话说春秋战国时有一名公,姓俞名瑞,字伯牙,楚国郢都人氏,即今湖广荆州府之地也。那俞伯牙身虽楚人,官星却落于晋国,仕至上大夫之位。因奉晋主之命,来楚国修聘。当时从陆路至于郢都,朝见了楚王,致了晋主之命,楚王设宴款待,十分相敬。公事已毕,拜辞楚王。楚王赠以黄金彩缎,高车驷马。
  伯牙离楚一十二年,思想故国江山之胜,欲得恣情观览,要打从水路而回。乃假奏楚王道:“臣不幸有犬马之疾,不胜车马驰骤。乞假臣舟楫,以便医药。”楚王准奏,命水师拨大船二只,一正一副。正船单坐晋国来使,副船安顿仆从行李。都是兰桡画桨,锦帐高帆,甚是齐整。群臣直送至江头而别。
  只因览胜探奇,不顾山遥水远。
  伯牙是个风流才子,那江山之胜,正投其怀。张一片风帆,凌千层碧浪,看不尽遥山叠翠,远水澄清。不一日,行至汉阳江口。时当八月十五日中秋之夜,偶然风狂浪涌,大雨如注。舟楫不能前进,泊于山崖之下。不多时,风恬浪静,雨止云开,现出一轮明月。那雨后之月,其光倍常。伯牙在船舱中,独坐无聊,命童子焚香炉内,“待我抚琴一操,以遣情怀。”童子焚香罢,捧琴囊置于案间。伯牙开囊取琴,调弦转轸,弹出一曲。曲犹未终,指下“刮喇”的一声响,琴弦断了一根。
  伯牙大惊,叫童子去问船头:“这住船所在是甚么去处?”船头答道:“偶因风雨,停泊于山脚之下,虽然有些草树,并无人家。”伯牙惊讶,想道:“是荒山了。若是城郭村庄,或有聪明好学之人,盗听吾琴,所以琴声忽变,有弦断之异。这荒山下,哪得有听琴之人?哦,我知道了,想是有仇家差来刺客;不然,或是贼盗伺候更深,登舟劫我财物。”叫左右:“与我上崖搜检一番。不在柳阴深处,定在芦苇丛中!”
  左右领命,唤齐众人,正欲搭跳上崖。忽听岸上有人答应道:“舟中大人,不必见疑。小子并非奸盗之流,乃樵夫也。因打柴归晚,值骤雨狂风,雨具不能遮蔽,潜身岩畔。闻君雅操,少住听琴。”伯牙大笑道:“山中打柴之人,也敢称‘听琴’二字!此言未知真伪,我也不计较了。左右的,叫他去罢。”那人不去,在崖上高声说道:“大人出言谬矣!岂不闻‘十室之邑,必有忠信。’‘门内有君子,门外君子至。’大人若欺负山野中没有听琴之人,这夜静更深,荒崖下也不该有抚琴之客了。”伯牙见他出言不俗,或者真是个听琴的,亦未可知。止住左右不要啰唣,走近舱门,回嗔作喜地问道:“崖上那位君子,既是听琴,站立多时,可知道我适才所弹何曲?”那人道:“小子若不知,却也不来听琴了。方才大人所弹,乃孔仲尼叹颜回,谱入琴声。其词云:‘可惜颜回命早亡,教人思想鬓如霜。只因陋巷箪瓢乐——’到这一句,就断了琴弦,不曾抚出第四句来,小子也还记得:——‘留得贤名万古扬。’”伯牙闻言大喜道:“先生果非俗士,隔崖遥远,难以问答。”命左右:“掌跳,看扶手,请那位先生登舟细讲。”左右掌跳,此人上船,果然是个樵夫:头戴箬笠,身披蓑衣,手持尖担,腰插板斧,脚踏芒鞋。手下人哪知言谈好歹,见是樵夫,下眼相看:“咄!那樵夫下舱去,见我老爷叩头,问你甚么言语,小心答应。官尊着哩!”樵夫却是个有意思的,道:“列位不须粗鲁,待我解衣相见。”除了斗笠,头上是青布包巾;脱了蓑衣,身上是蓝布衫儿;搭膊拴腰,露出布下截。那时不慌不忙,将蓑衣、斗笠、尖担、板斧,俱安放舱门之外。脱下芒鞋,去泥水,重复穿上,步入舱来。官舱内公座上灯烛辉煌。樵夫长揖而不跪,道:“大人施礼了。”
  俞伯牙是晋国大臣,眼界中哪有两接的布衣。下来还礼,恐失了官体,既请下船,又不好叱他回去。伯牙没奈何,微微举手道:“贤友免礼罢。”叫童子看坐的。童子取一张杌座儿置于下席。伯牙全无客礼,把嘴向樵夫一努,道:“你且坐了。”你我之称,怠慢可知。那樵夫亦不谦让,俨然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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