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2期

展现魅力上海的作家:程乃珊

作者:魏孝磊




  “巴黎有句话说巴黎街头掉下一块砖头,说不定砸到的就是一个艺术家。那么我说上海街头要是掉下一块砖头,砸到的人一定是somebody,是有点来历的人。上海马路上有来历的人很多很多,真人不露相,大隐隐于市。”这是上海作家程乃珊谈上海魅力中的话,她认为一个不会制造传奇的城市,再大也只算是大城市,不能称为都会。作为上海怀旧潮流现代性进程的呐喊助威者,程乃珊的作品为昔日的上海增加了无限流风遗韵。今天,让我们走进作家程乃珊的魅力“上海”。
  
  【作家简介】
  
  程乃珊,女,1946年出生于上海。祖籍浙江桐乡,曾祖父母是乡下的蚕农。祖父16岁卷着铺盖从乡下到上海谋生,到她出生之时,已成为上海金融界颇有地位的人物。1949年全家迁居香港,50年代中期,又举家返回上海。父母亲都是40年代的大学毕业生,有很好的文学、音乐修养和外语造诣,对她影响颇深。程乃珊从小在上海、香港长大,既有对上层工商、金融界生活的丰富感受,又经历过“文革”10年的变故和磨炼。同时,长期在平民区教书的经历和体验,又使她能够用另外一种眼光看待自己的家庭所在的那个社会圈子,这一切都为她的小说创作提供了有利条件。她的第一篇小说《妈妈教唱的歌》发表于《上海文学》1979年第7期,从此开始了她的文学生涯。1984年,她的中篇小说《蓝屋》获首届“钟山”文学奖。她的小说取材于她所熟悉的生活领域,善于通过日常琐事和生活细节的描绘,折射出上海滩的人情风俗和社会心理,具有较强的可读性。
  
  【作品选读】
  
   老 歌
  程乃珊
  今日沪上大刮怀旧风,想听原声怀旧金曲,易如反掌:咖啡廊夜总会里,广东籍乃至港台地区或菲律宾等中外歌手,都会声情并茂唱上几首。只是他们的歌声中有旋律,没有翅膀。能打动人心扉的歌声,一定是长着翅膀的,不是有首名曲“乘着歌声的翅膀”吗?
  那长着翅膀的会载着你冲破时空障碍的歌声,不在夜总会也不在大剧院音乐厅,分文不用却又是钱买不到的,它就是在我的居家陋室之中。
  面对着窗前树簇中一抹散碎而欢悦地跳动着的夕阳,一簇五十几年前的俊男美女,依琴引吭高歌,虽然从未受过正式音乐训练,但谙熟的美式英语伴着全情投入的旋律,令他们的歌声,犹如酒心巧克力——那薄薄的甜甜一层巧克力融化之后,接下来是满口的香醇!
  最喜欢听两位年过七旬的男女大学生对唱一段诙谐幽默的情歌:
  “苔茜苔茜,我没钱买马车送你去教堂,但你骑自行车的身姿多么动人……”
  “派屈派屈,我宁可要一个没马车的婚礼,但你要承诺永远爱我……”
  只见男大学生潇洒地用大拇指和中指打出清脆的叭叭声——五十几年前在上海男大学生中,这是一个很洋派的手势。女大学生则双手在胸前交叠,虚的掌心尾,露出花瓣一样垂着的一领麻纱绢头,在手帕儿已完全被纸巾代替的推崇即用即弃的今日,那如蝉翼样随着歌声轻轻抖动的麻纱绢头,在暮色渐浓的客厅,竟成一则典故,令我内心深深一阵悸动,这一景会永远留在我记忆中。
  冬日的黄昏很短,但老歌散发的余韵却很长很长;在歌声中,他们传阅着珍藏着的幸存的学生时代合影,缅怀着熬不过那沉重岁月的师友……老歌仿佛是照相机镜前的柔和镜,一切不快、挫败和委屈的过往,在阵阵忘我的歌声中过滤;年轻过、奋斗过,成也罢败也罢,人尽一生心力,换取的无非是一声叹息或一个微笑,所幸的是,历经磨难之后,终可微笑着共乘歌声的翅膀欢叙。
  华灯初上之际,上海夜生活尚未拉开帷幕,我们这里的怀旧金曲音乐会已要结束:这班上了年纪的俊男美女们要赶在下班公交车拥挤高峰之前回家——大家都是无权无财靠退休工资的,搭的士的花费到底是大的。另外,“我老伴半身不遂要等我回去喂饭”,“他太太患青光眼一到天黑就一定要丈夫陪在身边”……当年互换婚戒跟着牧师的一声声“I do”,原来就是一生一世的承诺。还有,要帮外孙补英文、帮孙子补算术——反正欢叙过后,该面对的仍坦然面对,该承担的仍咬牙承担。久违了的都会夜生活已不属他们这班当年的沪上时尚一族,从前去熟了的咖啡馆也早已销声遁迹,但他们仍找到自己的空间,自己的Happy Hours。
  为了不让年逾八十的老妈失落寂寞,才竭力抽空陪她参加圣约翰校友会活动,因而也结识了老妈的一班校友,不料到这批优秀老大学生对我这个校友之女的启迪,一如那魅力永恒的经典之曲,回味无穷。从此不时在家里召开小型的约大校友聚会,唱老歌是我们的指定节目。
  年轻时,我们都希望成功,声嘶力竭地要他人接受自己的观点,用智力和劳力来博取社会认可和吸引他人赞美。随着岁月递增,对许多事我们开始学会放下。我甚至已开始憧憬一个独立的、充满尊严的欢乐和谐的晚年,一如这批老大学生。我相信良好的教育,有助于建立一个高素质的晚年生活。
  教育的种子撒在校园里,花开在社会中,果子结在你自己的人生中。
   (摘自《新民晚报》)
  
  弄堂——上海人的樱桃园
  程乃珊
  偶理书橱,找出一本上世纪50年代初直排本的契诃夫的《樱桃园》。讲的是为了挽救一座即将拍卖的樱桃园,女主人从巴黎赶回俄国,有商人向她建议把樱桃园改建为别墅出售牟大利,她拒绝了。樱桃园便易主了,然这位新主人偏偏就是提出建议的那个商人。女主人伤心欲绝地走了,落幕时,台上传来阵阵伐木声……一声紧似一声!
  据说此剧在上世纪除战乱外,整个世纪都在世界各地连演不衰,一点也不输给百老汇的歌舞剧。
  联想到日前参加证大论坛的“入世后上海的战略地位”的报告会。一位学者呼吁:里弄文化正在消失,解体和空巢化,取而代之的是西方白领文化……如果一个城市消失她的本域文化,就是一个没有灵魂的城市!
  十分赞成他的高见。
  一个城市的心灵节奏,是历史与感觉的互动,而那一度遍布上海沿街的曲曲直直,左穿右拐的里弄,恰巧就是上海俗文化,又称市井文化的温床。这些看似老土和残旧的里弄,是我们成长的印记,我们这一代曾填写着前三代的从没去过的籍贯的上海人的真正籍贯。我们的故园,就在这弯弯曲曲的弄堂里。这是我们的樱桃园。
  弄堂,现时改称为小区,其实就是住宅,它们所承担的,不仅代表一种城市符号,还承担着蕴藏城市本土文化的土壤。
  自搬离福熙路老宅,我就一直住在南京西路的花园公寓,差不多有50年了!这建于1927年的英式公寓原为外侨集居,故而由设施到布局,都沿袭了他们的文化,是他们在远东异乡为自己营造的一座樱桃园。抗战胜利欧美侨民纷纷回国,三位上海银行家合资买下了这条弄堂。无疑是最有代表的当年一条白领弄堂。诗人王辛笛,剧作家曹禺,上海芭蕾舞先驱胡蓉蓉,一代留洋海上名医吴旭丹、黄中……还有“天鹅阁”咖啡馆创办人等,都聚居这里。
  对这条走了快50年的弄堂,原已不为所动,一切的存在已视为理所当然,只是现在见识了太多的现代豪宅白领小区,才体会到这条弄堂的不平凡!
  弄口对着车水马龙的南京西路,门面朴素简单,没有克隆的古罗马式的廊柱门墙,很坦白地看到内里近弄口一个公用电话亭,一个皮匠摊,邻里出入都喜欢在这里小聚闲聊一阵。弄内没有豪华会所,绿化区内却有间简易茶室,一批圣约翰老校友定时在此相聚……一切看在今日新白领眼中会觉得太老土,然对我们老住户,觉得居家生活本应随意轻松,犹如坐在家里哪需大礼服上身。
  都讲公寓住户邻里较冷漠,现在回想,其实是一种礼貌的距离,有如今日银行柜台前总有一条一米外的礼宾绳。比起今日新豪宅内老死不相往来的邻里,有困难宁可打素未谋面的求助热线不肯去敲对面邻居的门,这条昔日白领弄堂仍持有一份市井的温馨和守望相助之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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