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0期

解读黄蓓佳

作者:柴晓山




  “美丽”应该非常脆弱和娇嫩,是转瞬即逝的阳光,带着一点儿微微的青涩,毛茸茸的透明,手指轻弹即破的那种质感。这是作家黄蓓佳对美丽的解释。今天让我们走近作家黄蓓佳。
  (编 者)
  
  作家档案
  
  黄蓓佳(1955- ),女,江苏如皋人。1973年中学毕业,后发表处女作《补考》。1977年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1982年毕业后在江苏省外事部门工作。1985年调江苏省作协任专职作家,现为中国作协会员。写小说,也写散文。著有长篇小说《夜夜狂欢》,中篇儿童小说《唱给妈妈的歌》,短篇小说《在水边》等。
  
  [美文直播一]
  
  那时候你会接受我的手吗
  黄蓓佳
  女儿很小的时候,带她出门,我总是伸一根手指让她紧紧牵住。那时的女儿多小啊,脑袋刚刚齐我的大腿,走路深一脚浅一脚,趔趔趄趄,小小的胖手满把攥住我的食指,粘糊糊地抓着,不要命地抓着,那真是甩也甩不脱,割也割不掉。不知道那只小手哪来那么大的劲儿,我的一根食指对她来说还是庞然大物呢,她手指环过来捏也捏不拢呢,竟能把我的食指攥出湿漉漉的一层汗水。
  稍大的时候领她上街,牵手已经不够了,牵手之后还要用她的胳膊勾住我的小臂,结结实实地,一步不落地,仿佛生怕稍不留意我就会从她的身旁逃之夭夭。我觉得姿势别扭,小臂被她拉得像要脱臼,甩动不灵也妨碍走路。我会冷不防地用劲,从她胳膊里抽出自己的手。她“嗷”地一声扑上来,仍然是不屈不挠地抓住,而且比刚才更加小心更加用劲。后来我就怕带她上街了,或者喝令她去牵爸爸的手。她牵爸爸的手也是一样全心全意,她爸爸让她牵着会一脸陶醉,幸福的感觉从每一个毛孔里丝丝渗出。但是过不多久,不知不觉间,她的身体又吊在我的小臂上了,她又把我的手不容置疑地握住了。
  女儿现在已经十三四岁了。十三四岁的女儿人高马大,我们俩并排走路,我穿高跟鞋比她高一个头尖,我不穿高跟鞋比她矮一个头尖。人高马大的女儿出门依旧牵我的手,但再不是满把攥住我一根食指了,而是把我的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捏成一排,而后囊括进她的掌心。我说不行,你太大了,你看街上有没有这么大的女孩子还牵妈妈的手?她说,我想牵。我半开玩笑地试图甩脱她,一次两次,三次四次。她扭过头,用目光责备地望着我,然后暗里使劲,五指并拢捏紧,固执地不让我的手滑开。她的劲多大啊!她的手还是柔柔的嫩嫩的小小的,可是传到我手里的劲道分明已经远远胜于我,我的指骨在她掌心里酥麻酥麻,只要她再加把劲我就会叫唤出声。我扭头无奈地看着她,用眼神表示认输和投降。其实我真是喜欢那种指骨酥麻的感觉,在那样用劲地一握之间,包含着多少孩子对母亲的情感!
  我真不知道女儿牵我的手要牵到什么时候,今生今世我们的手还能不能分开。我嘴里说着,不要,不要。可我心里默念的却是:牵吧,牵吧。牵吧,我的孩子!妈妈牵女儿的手天经地义;女儿牵妈妈的手地久天长。不经意的轻轻一牵中,是女儿对我的一份沉甸甸的依靠,沉甸甸的信任。她把她的手交到我的手里,她就把她的一切交给我了,她的衣食住行,她的学习,她的前途,她的生命,一切一切都交给我了。在她年满18岁之前,她尽可以生活得无忧无虑,因为忧虑有妈妈担着,道路由妈妈去铺,荆棘由妈妈去砍,给她一把毒药她会不眨眼地当糖吞下,领她走上悬崖她也会一步不落紧紧跟着。谁让我是妈妈呢?她的手不交给妈妈还能交给谁呢?妈妈生来就是要牵着孩子走路的。
  可是妈妈老了之后,你还能这样紧紧牵住妈妈的手吗,我的孩子?跟现在你把一切交给妈妈一样,那时妈妈也该把一切都交给你了。从前你交给妈妈的是花朵儿一样的身体,诗一样梦一样的年华;以后妈妈却要回赠你一段枯萎皱缩的躯体,一个斑驳生锈的灵魂。我知道这不公平,可是我只能如此,岁月就是这样从我们身边流过去的呀!
  到那时候,你会接受我这只手吗,我的孩子,我的女儿?
  (选自《小品文选刊》)
  
  [个性悟语]
  这篇文章语言细腻,情感丰富,耐读耐品,是一篇不可多得的美文。
  作者把“牵手”作为链接母女情感的载体,用墨如泼地铺陈,但是,并不给人以重复之嫌,穿行于字里行间却有被“爱”包围之感。挽住母亲的胳膊,感觉自己是被爱着的孩子;牵住孩子的手腕,生发出“那时候你会接受我的手吗”的感慨!合情合理中结束全文,引人深思,发人深省。
  
  [美文直播二]
  
  直击心灵的一瞬
  黄蓓佳
  悉尼艺术馆的大厅里漂浮着咖啡的香味,让你感受着艺术之外的日常和悠闲,以及把辉煌的历史和庸常的世俗连接在一起的和谐。我看到大厅一角聚集了奇形怪状的一堆人:一半是四五岁、六七岁的孩子,一半是他们的父母。孩子们盘腿坐在五颜六色的海绵坐垫上,父母们却在肥大的屁股下支一个简易小马扎,坐得别扭而且辛苦。有人干脆放弃了座位,在外圈站着,双手抱臂,或者以手支颐,一样地屏息静气,满脸严肃。在人群中央,是一副用木架支起来的大幅画作,画的是热带丛林的景象:树、草、花、溪流、长颈鹿、斑马、鳄鱼、老虎……单线条勾勒的植物和动物热热闹闹地挤在一起,像是中学生对地理书插图的简单临摹。站在画幅前的中年人却是典型的艺术家派头:秃脑袋、大肚腩、松松垮垮的圆领汗衫和夹克,左手的五指间夹了十数根彩色粉笔,一边眉飞色舞地对听众讲述着什么,一边交替使用指缝间的粉笔,为画布上的花草和斑马、老虎们涂上花花绿绿的颜色。稚气十足的画面顷刻间漂亮起来,生动起来:鲜花怒放,绿树成阴,长颈鹿仰脖吞食树叶,斑马在溪边低头喝水,老虎在草丛中警惕地盯住爬上岸来的鳄鱼……艺术家面前的小观众们开始兴奋,有孩子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了,也有孩子控制不住地尖叫,手指着画面摇摆身体,或者跺脚。
  艺术家模样的人忽然抓起一块湿布,把他刚涂上的彩粉嚓嚓地抹个干净。然后他扬着指缝间的粉笔,弯下腰,笑容可掬地对孩子们说了些什么,眉眼和语气中充满热望和诱惑。我听不懂他的话,凭直觉知道他是在鼓励孩子们走上去为画面重新涂色。于是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高高地举起了手。艺术家一迭声地称赞他:“好!很好!你是个勇敢的孩子!”
  当那个小男孩胖胖的母亲一步跨过去,小心挽起儿子的手,把他带到画幅面前时,我震惊地发现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这是个看不见世界的盲童,他甚至不能独立走过座位到画布间的短短距离。
  艺术家问他:想给什么涂上颜色?盲童回答:花。艺术家递给他一支红色的粉笔。盲童摇头,不接,他要自己挑选颜色。他的小手在艺术家手心中的一大堆粉笔中摸索,小心地选择,甚至一支支拿起来放在鼻子下面闻它们的味道。最后他严肃地选中了其中一支,是黑色的。他居然挑了一支黑色的!他在艺术家的帮助下,给画上的花朵涂上了黑色。他被母亲引领着走回座位时,满脸洋溢着成功的喜悦,额头和鼻尖都闪耀着晶亮晶亮的光。所有他的观众──艺术家、孩子们、家长们、围观的人们,无一例外对他报以热烈的掌声!
  接着举手的是一个智障女孩:双眼分得很开,嘴巴微微地张开着,走路的步态摇摇晃晃。她选择了长颈鹿。她一笔一笔认认真真为长颈鹿涂上了鲜亮的绿色。也许绿色是她最喜欢的颜色?最喜欢的颜色给了她最喜欢的动物,多么开心!她放下粉笔,自己先为自己拍手,笑得口水都淌出来了。
  那个聋哑孩子是比较聪明的一个,看他的眼睛就能明白他是有想法的小人儿。他走到画架前,用手语跟艺术家进行了一番沟通,然后他选择褐色和浅黄色的笔为斑马穿上花衣。斑马的花纹应该是黑白两色吧?奇怪,它穿上聋哑孩子为它设计的黄色时装,居然也很漂亮啊,而且神气得像活了一样,像要走下画布用舌头温顺地舔那孩子的手……
  就这样,一个又一个孩子走上去,给画上的动物们涂抹着奇怪的颜色:红红,黄黄,蓝蓝。所有漂亮的颜色都是他们精心挑选出来的,是他们认为应该这样的。所有的颜色又都被那个有权威的艺术家所肯定,所鼓励,所赞许。漫长的时间里,我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奇特的一幕,一直到目光模糊,鼻腔酸热。离开他们的时候,我的脑子里恍恍惚惚想到了许多个名词:福利、慈善、教育、素质、义务……最终盘踞不散的只有一个字:爱。
  (选自《扬子晚报》)
  
  [温馨提示]
  
  读罢全文,你一定对三个残疾孩子的创意赞叹不已,但是,你的认识如果停留在这一点,未免肤浅了一些。难道你不为盲童选择黑色为花涂色而疑惑不解吗?智障女孩为长颈鹿涂了绿色意味着什么?斑马穿上聋哑孩子的黄色时装为什么栩栩如生?这一切的一切才是值得你探究的问题!作者把孩子们的举措归结为“爱”,那么,你是如何理解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