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6期
路
作者：荒 煤
（张兴武）
敌人来到中国，不断地用血冲洗着城镇和乡村。现在他却呼唤着建设。我得到敌军华北部队的宣传纲要，有一行大字写着：
“破坏吗？建设吗？”
屠杀的指挥者在进行教育的时候，必须这样问。而一群可怜的愚昧的日军，就把那涂染了中国人民的血的手举了起来，高声回答道：
“努力建设！”
一九三九年三月三日，担任华北治安肃正任务的桑木师团长，召集各部队军官训话，最后也大声要求到：“举全力向治安肃正迈进，以期达到本长官所期望之所谓跑步建设之实现！”
但他们能跑步么？
两年前，敌军占领了的地方，他们尽可能竖起太阳旗，站在火车和汽车上，用最快的速度跑。跑罢！在那么广阔的中国土地上跑。太阳旗全身颤抖着，欢喜得疯狂了。汽车和火车都满载着一切掠夺品，车轮上沾满了中国人民的血肉，车后留下了中国儿童支离的尸体，没有脚和乳头的妇女尸体……这一切都没有关系。
两年前，一部分退却的中国军队，一听说敌人来了，也用最快的速度跑，因为敌人的火车和汽车的速度更比较快，于是中国军队往往在三天以前就跑了。跑罢！人民恐怖得疯狂了：有些官厅比军队跑得快，有些军队比人民跑得快，有些富人比穷人跑得快……
一年，两年过去了。时间也跑得快。我刚才说的是两年前的事。现在，中国大部分军队和人民不跑了，而敌人也绝跑不快了。
我很容易地找到一个统计。
一九三九年一月十三日，有一部分日军的机械化部队，由滏阳河畔开跋到巨鹿去，整整走了四天。这两个地方在我们精细分省地图上的距离，我测量一下，不过七个米粒，大概最多也不会超过四十华里。
这是在中国广阔的河北平原上。汽车为什么跑不快了。
中国军队和人民不跑了。他们要打击敌人，阻碍敌人。于是到处的路上都添了无数的坑，无数的沟。汽车跑到坑前，须要下车填土搭木板子。或者绕道，陷在松弛的田地里去。沟深有六尺，东西南北，纵横交错。能恰恰通过牛车、骡车，能畅快地跑自行车。但不能走汽车，有些沟里还会飞出来子弹和手榴弹。
火车呢，走到山谷边，须要熄灭了灯，怕窗外穿进子弹。但却不能料到，哪里的车轨拔去了道钉，哪里断了桥梁，哪里又会爆发地雷。
一个死在鲁西北的日本兵的日记上写道：
“我一看见沟，头都疼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被沟里飞出来的子弹打死的。
另一个叫做正守的日本兵，却在日记上给我们写了一悲凄的故事：“今天早上火车刚开去一个多钟头，就被地雷炸翻了，死了二百多。增田君也死了。真是罪过啊，他家里就他一个，才结婚一年！早上他上车的时候，我还和他开玩笑：早些回来呀，不要叫你那娇妻天天来信没人接啊！他苦笑，踢我一脚……现在他死了，不见了一只脚……想起来真令人心颤！”
我知道，这个日本兵也死了。他的好友死在山西同蒲路上，他却死在冀南平原的汽车路上。我想，敌人所谓的建设，应该是先建设平安的路吧。中国有太长的但是不平安的路啊。
（节选自《生命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