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10期

文明和自然的对立

作者:李晓辉




  19世纪中叶,英格兰西南部沿海的多塞特郡的博克汉普屯是一个有着田园色彩、牧歌情调的美丽的村落。它远离现代工业世界而保持着古老传统,恬静优美、古朴寂寥。英国小说家、诗人哈代便出生在这片土地上,并从此建立起自己的生活理想,终身去追求自己亲身经历过的富有诗情画意的田园生活。
  《德伯家的苔丝》是一部震撼人心的悲剧作品,苔丝本是一位纯洁美丽又非常勤劳的农村姑娘,她向往人生的真和善,但又无时不遭到伪和恶的打击,最后被判以绞刑。这是一部被作者称为“性格和环境的小说”,反映了英国工业资本主义确立之后,英国农村残存的宗法制的最后崩溃和乡镇人民的悲惨遭遇。作者采用了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但是带有宿命论色彩,他把人们的灾难归结为一种凌驾于宇宙之上的神秘莫测的力量敌视人类的结果,几乎所有的人物都受到残酷命运的无情捉弄而毫无抗拒的能力,笼罩始终的悲观主义气氛令人感到压抑和沉重,这是同学们阅读时需要注意的一个问题。
  
  【读书人语】贫苦的约翰夫妇让女儿苔丝到纯脊瑞附近一个有钱的德伯老太太那里去认本家。17岁的苔丝单纯美丽,丝毫没有人生经验:为了帮助父母从经济困境中摆脱出来,她不仅去认了本家,还答应去给本家“养鸡”。德伯老先生去世后,留下瞎眼、怪癖的寡妻和一个二十三四岁的独子亚雷。亚雷是一个轻浮的纨绔子弟,一个“不择手段”“毫无心肝的调情者”。他一见到美丽的苔丝就心存不良,让苔丝来养鸡正是他设下的圈套。苔丝是个淳朴的姑娘,亚雷利用了她单纯、善良的天性,终于将她诱骗奸污了。苔丝以鄙视、厌恶的心情离开了纯脊瑞,离开了德伯家,此时,她已是一个心在滴血的几乎绝望的姑娘。
  苔丝回到家后,母亲责备她没攀上一门贵亲,乡民们风言风语如刀子一样时时刻刻刺着她那颗滴血的心,社会舆论认为苔丝受辱是她自己的“罪过”。此时,苔丝如同生活在异国他乡,更不幸的是她还怀了孕,苔丝忍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试图用繁重的劳动冲淡她那沉重的心灵痛苦,直到两三个春秋过后,婴儿病死,为改变环境,她离开了马勒村,到塔布篱牛奶厂当了挤奶工。
  她现在对于她的祖亲没有敬仰的心了,以往就是因为他们,她才上了当,所以现在想起来,她还有些恨他们呢。他们除了一把古匙和一方古印而外,别的东西一件也没留给她。“呸,——我本是爸爸妈妈两个人养的!”她说。“我的美貌还都是妈妈给我的哪,她哪,不过是个挤牛奶的女工罢了。”……她近来的面貌,跟着她的心境变换:心境有时忧郁,有时快活,面目也随着有时平常,有时美丽。有的时候,她就娇妍、光美;另有的时候,也就灰白、戚楚。她脸上娇妍的时候,她就不像她脸上灰白的时候那样多愁善感;她更完美的美丽,和她较为轻松的心情,互相协调;她更紧张的心情,和她比较稍差的美丽互相融洽。现在迎着南风而摆出来的那副面孔,正是她在形体方面表现得恰到好处的那一种。那种设法寻找快乐的趋向,本是自然发生,不能抵抗,普遍存在的,本是灌注入由最高到最低的一切生命的;这种趋向,现在到底把苔丝制服了。因为即便现在,她也不过是20岁的青年女子,理智和感情两方面,都还没达到不再发展的时期,所以无论什么事情留给她的印象,都不可能一入即深,日久不变。
  
  【读书人语】在牛奶场,苔丝认识了一个“特别的工人”——安玑·克莱。克莱是爱姆寺一个低教派牧师的儿子,他不愿像父亲和哥哥那样做牧师,被剥夺了上剑桥大学学习的机会。最终决定要在本土或殖民地务农,因此先于苔丝来到塔布篱学习养牛的经验。苔丝首次见到克莱时,发现这是一个她从前似乎见过的人,但她又一时想不起来。
  苔丝发现,他是一个她从前见过的人,因此她暂且不去打量他各方面的细处了。但是自从他们相逢那一次以后,苔丝已然经历了那么些沧桑了,所以现在一时竟想不起来,她到底在哪儿见过他。后来忽然在心里一亮,他就是那个曾在马勒村参加游行会跳舞的徒步旅客,那个她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把她甩了和别的女孩子舞了一回,末了一点也没理她就离开了舞场,和他的同伴一同赶路的青年过客。她想到了这一件她遇到灾难以前发生的事,跟着也就想到了别的旧事,它们像潮水一般涌上了她的心头,使她一时害怕起来,怕的是这个青年会认出她来,因而不定怎么会发现她的身世。但是她再一看,他并不像是记得她的,所以也就不再担心了。她慢慢地看出来,从他们头一次也就是唯一的一次见面以来,他那生动的面目变得深沉了,他也有了年轻的人那种整齐的八字须和颔下须了——额下须在颊上刚长出来的地方,还是极淡的麦秸色,离根儿渐远,就渐渐成了发红的棕色了。他那细麻布围裙里面,上身穿着青绒布茄克,衬着浆硬了的白衬衫,下身穿着灯芯呢短裤,扎着皮裹腿。他要是没穿那件挤奶的围裙,谁也猜不透他究竟是哪一种人。他也许是一个脾气古怪的地主,也许是一个身份体面的农夫,二者有同样的可能。由他挤奶所费的工夫上看,苔丝一下就猜出来,他是一个刚学着挤牛奶的新手。……一度出现的安玑·克莱,现在重新出现,他整个的人是什么样子并不十分清楚,只是他的声音,令人觉得颇能对别人加以赏识,他的眼神,令人觉得有些发怔,看起东西来好久不动,他的嘴令人觉得生动,只是未免太小,太细致,不配一个男子汉,幸而下唇会叫人意想不到,有时闭得很紧,因此人家才不致于断定他有没有果断。话虽如此,他的眼神和举止总带着一种模糊、散漫、含有心思的意态,叫人一看就知道,他这个人大概对于在世路上的前途没有什么确定的目的,也不大怎么关心。但是当他还是个小伙子的时候,人家却都说过,他想做什么,就能成什么。
  
  【读书人语】从此之后,克莱走上了自己的人生之路。
  他一年一年地做了些散漫的研究,拉杂的事情和零乱的思索;他对于社会的习俗和礼节慢慢地不大注意起来。他越来越不把地位、财富这一类物质方面的优越放在眼里。就是“古老名门,他都觉得没有什么古色古香可言,除非他的后人能别开生面、另辟新路。……他幼年和乡村的僻静所发生的联系,使他对于近代城市生活生出了一种无法克制、而且几乎不近情理的厌恶,同时又使他既不能宣扬神道,也不能混进红尘,在世路上飞黄腾达。但是事情是不能不做的;……因此,安玑想,这也许是他正当方向的途径。不错,作庄稼,在殖民地上,在美国,或者在本国。通过用心学习的学徒时期,把种庄稼的各种本事都学会了,然后不管怎么样作起庄稼来,这种职业大概一定可以使他孤立,同时还不至于牺牲了他看得比丰衣足食还贵重的东西——求知的自由。”
  
  【读书人语】在牛奶厂,克莱和农业工人越来越熟悉,越来越喜欢和他们相处。
  在日常的劳动和生活的接触中,克莱和苔丝两人产生了感情,克莱拒绝了父母让他娶门当户对小姐的要求,而苔丝却处在极度的矛盾之中,她害怕自己答应克莱的求婚,但又渴望自己答应克莱的求婚,最后,苔丝终于战胜了对往事的悔恨,答应了克莱的求婚。
  “只有你觉得你非娶我不可,只有你觉得你离了我就不能活着,……不管我有什么毛病,有什么罪过,只有那样,我才觉得我可以答应你。”“你答应了——我知道你这就是答应了我了!你是我的人了,永远永远是我的人了。”他把她搂在怀里,用嘴亲她。“是!”她刚说完这个字,跟着就干哭起来,哭得呜呜咽咽,悲悲切切,仿佛心肝都摧裂了似的。苔丝决不是一个有歇斯底里的女孩子,这是怎么回事呢?他莫名其妙了。“最亲爱的,你怎么哭起来了哪?”“我说不上来——真的!——我想到我做了你的人,能叫你快活——不由觉得喜欢!”“不过你现在这种情形,不大像是喜欢的样子啊,我的苔丝!”“我的意思是——我哭是因为我没能守住我从前起的誓!我本来说过,我要至死不嫁人!”“不过,你这会儿可爱我;愿意我做你的丈夫,是不是?”“是,是,是!不过,哦,我有的时候恨不得当初没生我这个人才好!”……她说着就把克莱的脖子紧紧搂住,克莱这才头一次尝到,一个真正热烈的女人,亲她真正爱的情人,像苔丝跟他那样,到底是怎么一种滋味。
  
  【读书人语】然而,当苔丝将以往的事情真诚地讲给克莱的时候,克莱不仅没有原谅她,反而立即翻脸无情。
  “苔丝!”“啊,最亲爱的。”“难道我得相信你这些话吗?……你说的话应该是一派疯话才对呀!可是你实在又没疯……”他恍恍惚惚地看着她,又头晕眼花地说,“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哪?哦,不错,我想起来啦,你本来是要告诉我来着——可是我那时候没让你说!”克莱说这些话,只是外面上虚应故事罢了,他心里面还是照旧像瘫痪了一般。他转身走去,俯在一把椅子背儿上。苔丝跟着他走到屋子中间,站在那儿,拿两只没有眼泪的眼睛瞪着他,跟着她就伏在他脚旁跪下,跪下以后,又趴在地下,成了一团。“你看着咱们两个爱的份上,饶恕了我吧!”她口干唇焦地低声说。“我已经饶恕了你!”他没回答。她又说——“你也像我饶恕你那样饶恕了我吧!我饶恕了你了,安玑。”“你吗,不错。你饶恕了我了。”“不过你可不能饶恕我,是不是?”“唉,苔丝,这不是什么饶恕不饶恕的问题!你从前是一个人,现在又是另一个人了。哎,老天爷——饶恕这两个字怎么能用到这以一桩出人意料的——戏法儿上哪!”他说到这儿,就住了口,把几个字捉摸,于是忽然又狞笑起来,笑得非常地可怕,非常地不自然,赛过地狱里的笑声。“别介,别介,这真要我的命!”她大声喊着说,“唉,你慈悲慈悲吧,慈悲慈悲吧!”他没回答。她满脸灰白。跳了起来。……“我还只当是,安玑,你真爱我——你爱的是我自己,是我本人哪!要是你真爱我,你爱的真是这个我,那你怎么现在能做出这种样子来,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呢?我真没想到你会这样!……”“我再说一遍,我原来爱的那个女人并不是你!”“那么是谁?”“是另一个模样儿跟你一样的女人。”她听了这些话,她觉得她从前害怕的事,现在果然出现了。他把她看成了一个骗子了!看成了一个外表纯洁、心地淫邪的女人了。她见到这一点脸上都唬得改了样子,两颊的肌肉都松松地下垂……“安玑,我太坏了,你跟我不能再同居了,是不是?”“我还没能盘算到咱们两个该怎么办哪。”“我无论什么都不做,要是你把我甩下,自己走了,我也决不跟着你,就是从此以后,你永远不再理我,我也不问你为什么……我一定像你一个可怜的奴隶一样,绝对地服从你,就是你让我死,我也不违背你。”“你这样很好。不过我可觉得,你现在这种自我牺牲的精神,和你以往那种自我护卫的态度,未免有点前后矛盾吧。”这是他们两个初次冲突的话。……她一言不发,静静地待着,却不知道,他在那儿,正极力地把对她的爱情抑制。她也差不多没看见,有一颗眼泪,慢慢地从他脸上流下来——一颗很大的眼泪,把它流过去的那块地方上的毛孔都放大了,好像那颗眼泪就是一个放大镜。同时他心里又重新恍然明白过来。这件事情,把他的生命,他的宇宙,全部都给改变了。
  
  【读书人语】克莱抛弃了苔丝,只身去了巴西。苔丝在家人无处安身的时候,在亚雷的花言巧语和金钱诱逼下,又和亚雷同居。克莱又回到英国,几经周折,他又找到了苔丝,但为时已晚,苔丝已无法与克莱破镜重圆,她在盛怒之下杀死了亚雷,在荒原野地里和克莱度过了五天神奇的逃亡生活,最后被逮捕处死。
  (选自张谷若译《德伯家的苔丝——一个纯洁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