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9期

那片血色的夕阳

作者:苗 澍




  你曾见到过黄昏时的天边吗?一定见过的,你还记得那景象吗?——就像是个画家不小心向天蓝色的画布上泼了一瓶红黄交杂的颜料,中心是一片艳红,而远处就染上了一片金黄,贪吃的孩子会以为那是一碗做得很成功的鸡蛋西红柿汤。我可以说那颜色是柔弱的,因为它看起来就像凤凰花一样娇艳欲滴,娇得让人心疼,艳得让人心醉;可我又不得不承认那颜色是残暴的,它总是不失时机地吞噬掉天边的最后一片蔚蓝。每当夕阳洒下最后一片余晖,洒到这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你若是细心搜寻,也许会看到一棵大杨树下站着一个孩子——那就是我。
  我的童年在一个狭小、拥挤的筒子楼里度过。所谓“筒子楼”,就是一层楼住五六户人家,共用一个厨房、一个厕所的那种古老建筑。在当时,那种住房条件也许并不令人沮丧,而现在,确实是古老陈旧了。如果你还想了解得更细微,到我们的公用厨房看看就可以明白一切——推开布满灰尘而又破旧不堪的门,也许你会首先注意到四周由于潮湿破损变得灰白相间的墙壁,墙角也许会有一只漂亮嚣张的大蜘蛛在心安理得地织网,你走进去之后也要小心,因为水泥地上常被人们洒上些水或油之类能让人滑倒的东西。当然,我们是不小心洒上去的,别介意;当你转移视线,会看到一个很长的水池子,里面有几片烂菜叶子或是米饭粒,上方的水龙头早已锈迹斑斑,一打开便会发出一阵“刺刺”的呻吟声,而池子底下偶尔还会窜出几只大老鼠,“哧溜”一下闪过就销声匿迹;周围五六个炉台,一家一个,炉台前的墙壁被油烟熏成一片灰黑色,墙皮也一块一块的卷起,摇摇欲坠,随时有掉在炒菜锅里的可能——而事实上,这危险已经成为过现实了,一次我在吃午饭,米饭中忽然露出了一块煤黑色的东西,一咬就变成了粉末——各家的“领地”里,还有个台子,上面铺着被油浸得像花猫的皮毛一样的挂历或报纸,台子上堆散着锅碗瓢盆油盐酱醋,而坛坛罐罐之间,蟑螂和潮虫之类的不速之客也会常常出没。这厨房是邻居们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地方,每天炊烟飘散的时候,我妈妈就和邻居的大姨二婶们在“当当当”的切菜声中,在“咝咝咝”的炒菜声中,在“劈里啪啦”的油星飞溅声中,在浓重得呛人的油烟气味中,一边交流着当天听说的家长里短,一边泡制着各自的饭菜。
  每当大人们在厨房里做饭和唠叨的时候,我和铁蛋总是扒着墙壁在外面偷听,他们所说的“老王的儿子娶媳妇”“小张的二叔在外面犯了事儿”之类的话总是能引起我们很大的兴趣。铁蛋是我的邻居,也是我儿时最要好的伙伴,他很聪明,能用各种奇妙的手法骗走邻居阿姨刚买的蛋糕,然后再逃避他爸爸的责骂;他很勇敢,能三下两下蹿上院子里的石榴树,把刚结出来的又红又大又甜的石榴摘个精光——而当他骗蛋糕的时候,在一边跟着花言巧语的,是我;他偷石榴的时候,在树下一边放哨一边把他扔下来的石榴装进塑料袋的,也是我。而且每次蛋糕和石榴到手之后,铁蛋总是让给我最大的一个。那些情景,我现在回忆起来还会感到兴奋不已。你说,你若是有这样的一个朋友能不开心?你的生活就是再单调,能不变得丰富多彩?反正在和铁蛋做邻居的岁月里,一切事物对我都是极具吸引力的——比如——话又说回来——在厨房外面偷听大人们的谈话,每一次我们蹑手蹑脚地离开之后,铁蛋总会用和那些人一样的腔调学他们讲的话,一会儿吊着嗓子尖声尖气,一会儿又压下嗓门粗声粗气,一会儿还捏着鼻子怪声怪气,他的表演真的有趣得很,常常逗得我咯咯地笑个不停,还一边拍着他的肩膀说对对对,对极了!就是这样的!于是他脸上便会露出很得意的神色,一双又黑又亮又细又长的眼睛里放出奇异的光彩。这时我就会蹦蹦跳跳地跑到旁边的花木丛中揪一根丁香或月季或爬山虎或大叶黄杨的枝条来给他戴在头上,他的样子就像是个刚刚被加冕的年轻皇帝。可是有一次我采的是月季,花枝上的刺扎到了他的耳朵,虽然没有破,他还是“嗷”地叫了一声,我吓了一跳,由于他大叫的原因,我吓得哇地哭起来,泪珠就像磁感线一样向外喷射着,记得他当时张大了嘴瞪着我,似乎不知我为什么哭而又手足无措,连忙说丫丫丫丫头你为什么哭啊你别哭了我给你吃大白兔……我抽泣着说行啊在哪儿呢?他一边往家跑一边喊着等着我给你拿去啊!就在他刚跑到楼门口的时候,后面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铁蛋!干吗呢?又欺负丫头了?”我揉着眼睛回头一看,是两个高大熟悉的身影。“爸爸!”我一边叫着一边冲到其中一个人怀里,爸爸用他健壮的手臂把我抱起来,对旁边的人笑着说:“铁蛋怎么会欺负丫头,一定是丫头自己瞎闹呢。”于是铁蛋也梗着脖子向这边走来说:“爸爸我没欺负丫头,你又冤枉我,哼!”于是铁蛋的爸爸也把他抱起来说:“嗯?那你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儿。”还没等铁蛋开口,我立刻大声说:“我拿月季花扎到了铁蛋他一叫我吓了一跳害怕他被扎死所以我就哭铁蛋没哭他还说拿大白兔奶糖给我吃!李叔叔你冤枉他了!”爸爸和李叔叔相视一笑,李叔叔说:“吃饭喽!儿子!吃完饭给丫头送糖去啊!”“嗯!”铁蛋使劲儿一点头,“丫头你等着我啊!”
  记得当时的情景——天边有一片火烧云,层层叠叠的云后面,要回家的太阳露出半个笑脸,狡黠地勾勒着每个人的轮廓,铁蛋的笑容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愈发灿烂了。晚饭后,铁蛋一家三口来到我家,李叔叔把奶糖喂到我嘴里,我爸爸用胡子扎着铁蛋的脸……那幸福的感觉就像糖的香甜气息一样至今在我脑海中萦绕着盘旋下去。
  幼年时的回忆总是那样的美好。从那天起,我和铁蛋就每天站在火红的夕阳下一边说笑一边等待着我们爸爸的归来,无论风吹雨打春夏秋冬,天天如此,因为这是我们俩之间的约定。而夕阳也是风雨无阻地天天出现在天边,夸张地向我们挥动着它巨大的手臂,也放射出斑斓的光芒,我和铁蛋都不约而同地喜爱着夕阳出现时天边的色彩,还曾试图用地上的碎砖片涂画出那颜色,但我忘记了我们是否成功。
  
  【推荐人语】
  本文获第四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这是节选部分。小作者的童年生活被描述得生动曲折,使读者如临其境,如闻其声。孩子间纯真的友情,通过许多有趣的细节表现,真实可信。作者有一枝多彩的笔,写景状物画人,无不传神有韵。
  (罗 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