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9期

美丑共现的舞台

作者:高玉秋




  在人类历史上,有不胜枚举的文化名人。然而,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位,能被本民族奉为民族灵魂的代言人;他们的作品被视作人类精神的瑰宝。这其中,法国大文豪雨果以及他的巅峰之作《巴黎圣母院》,就是人类文明灯塔上一颗耀眼的明珠。这是一篇凄美惨烈的爱情故事,是一个美与丑、善与恶并存的舞台,是一部不朽的经典。——编者
  
  【读书人语】
  1482年1月6日,巴黎城沉浸在“愚人节”的欢乐气氛中,圣母院敲钟人、奇丑无比的加西莫多被推举为“愚人之王”。而在格雷勿广场上,靠卖艺为生的吉卜赛少女爱斯梅哈尔达和她的小羊以精彩的表演吸引了成群的观众,她非凡的美貌和婀娜的舞姿博得了众人由衷的赞赏。而一个阴沉的中年人的面孔此时在人群中暴露出来,并对少女发出恶毒的诅咒,使少女不寒而栗。此人是巴黎圣母院的副主教克罗德·孚罗诺。
  当晚,牵着小羊赶回乞丐王朝的爱斯梅哈尔达遭到副主教指使的加西莫多的劫持。危急时刻,路过此地的宫廷侍卫长法比闻声解救了女郎,捉住了敲钟人。
  克罗德·孚罗诺从小就被父母送去学习宗教教义。虔诚的宗教信仰和如饥似渴的求知欲使他在青年时代就成为教会的头面人物和博闻多识的学者。他自闭于斗室,研究炼金术,出现在公众面前也是阴森得令人生畏的神情。16年前,他收养了一个被人遗弃在圣母院门前的畸形儿,给他取名加西莫多。他的养育之恩令那丑陋无比、饱尝世人轻蔑侮辱的孩子对他无比敬爱、唯命是从。后来,加西莫多做了圣母院的敲钟人。自从遇到爱斯梅哈尔达后,她的美貌、舞姿和歌声使克罗德·孚罗诺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欲。他竭力回到戒规、教义中逃避对她的思念,却无济于事。他感到只有两条出路:不惜一切地占有她,或者将她毁灭以求灵魂的安宁。于是,他指使加西莫多对少女采取了劫持的行动。经过聋子法官对聋子犯人答非所问的“审讯”后,加西莫多被处以鞭刑。孚罗诺看见代己受过的敲钟人,悄悄地溜走了。受刑的加西莫多在赤日下口渴难熬,高喊要水,却换来围观者的一片戏弄与咒骂声。
  “给我水喝!”加西莫多喘息着第三次叫道。
  这时,他看见群众让出一条路来。群众中走出一个装束奇特的少女,带着一只雪白的有金色的两角的小山羊,手里拿着一个小鼓。
  加西莫多一只眼睛瞬动起来,那就是他昨夜曾经想要背走的那个少女。他模糊地以为她这时就是为此要来惩罚他的。并且这种事在这个世界上是不算稀罕的。他因为耳聋而受了惩处,因为耳聋而受了刑罚。他不怀疑她也是来向他报仇的,也是同别人一样来打他的。
  他的确看见她飞快地爬上了石级,他因愤怒和轻视而感到窒息。他想挣脱枷锁,并且假若他的眼睛能够做到的话,他会使那少女在到达台顶之前就被他轰下去。
  她一句话也不说地,走近那弯着身子躲避她的犯人,从胸衣下取出一个葫芦,温柔地拿到那可怜人干裂的嘴边。
  于是人们看见那一直干枯的眼睛里,滚出了一大颗眼泪,慢慢地沿着那难看的、长久失望着的脸颊落下来。那也许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流出的一滴眼泪。
  这时他把喝水的事忘掉了。吉卜赛女郎不耐烦地撅了撅嘴,微笑着倒了一滴水到加西莫多的口里。他贪馋地吞饮着。他是渴到极点了。
  喝完了,那可怜的人伸着他的黑嘴,无疑是想吻一吻那曾经带给他那么多安慰的手。但那少女,也许是记起了昨晚上的可怕的袭击,惊恐地把手缩回去了,好像一个害怕被野兽咬了一口的小孩子。
  于是那可怜的聋子用一种带着责备和无限悲哀的眼光注视着她。
  看见这么一个漂亮、新鲜、纯洁、妩媚,同时又这么纤弱的少女这样垂怜于一个如此可怜、难看和凶恶的人,无论如何是一个动人的景象。在绞台上,这个景象更是卓绝的。
  
  【读书人语】
  克罗德·孚罗诺的性情日益变得古怪。一天,一位皇家检察官到他的小屋造访,偶见一只苍蝇被蜘蛛捉食的景象。
  “可怜的苍蝇!”皇家检察官说,并且伸出手想去救它。副主教忽然惊起,痉挛着抓住他的胳膊。
  “加克阁下,”他叫道,“听天由命吧!”
  检察官骇昏了:他的胳膊好像被铁钳钳住了似的。牧师的眼睛是呆定定的、狂乱的、光闪闪的,一直盯在那苍蝇和蜘蛛上。
  “呵!是的,”牧师继续用一种可说是出自肺腑的声音说,“这是一切的象征。它飞着,它是快乐的,它是年青的,它寻找春天,寻找空气,寻找阳光;呵,是的,但是它停在这命定的窗口,蜘蛛就出来了,蜘蛛是可怕的呵!可怜的跳舞者!可怜的注定的苍蝇!加克阁下,由它去吧!这是命定的!——唉,克罗德,你就是那个蜘蛛!克罗德,你也是那只苍蝇!——你寻找科学,寻找光,寻找太阳;你只想到自由的空气里,到永恒的真理的辽阔的光辉里。可是,当你迫近那开向另一世界,那光明的世界,那智慧与科学的世界的眩目的窗口,盲目的苍蝇呵,你却没有看见命运把那薄薄的蛛网吊在光和你之间,你全身投进去了,可怜的笨货,现在你可落马了,你的脑袋粉碎,翅膀折裂,在命运的铁腕中挣扎!——加克阁下,加克阁下!不要管那蜘蛛吧!”
  
  【读书人语】
  他的痛苦在加剧,他却要把它转移到别人身上,于是加紧了对爱斯梅哈尔达的追逐与迫害。他控告女郎是会施魔法的女巫,禁止她到广场跳舞。一天,他无意中得知女郎与侍卫长法比当晚在一家小旅馆约会,便乔装改扮,尾随至隔壁暗室内。当轻薄的法比同深情的姑娘亲昵时,妒火中烧的孚罗诺冲出暗室,掏出匕首刺向法比,跳窗潜逃。宗教法庭认定爱斯美哈尔达是女巫,驱使妖僧杀害了法比,对她进行了刑讯逼供。屈打成招的少女被法庭判处绞刑。行刑的前夜,孚罗诺来到监狱,坦白了自己所做的一切,表露内心被爱欲折磨的巨大痛苦,请求姑娘与他一起逃走,却遭到断然拒绝。第二天行刑时,孚罗诺跑到郊外,在失去或拥有少女的想象中折磨自己。他不知道,加西莫多已经劫持了法场,将爱斯梅哈尔达带入不受法律管辖的“圣地”——巴黎圣母院。加西莫多怀着无限感激和强烈爱慕之情关怀受难的女郎,保护她的安全。他反抗企图强占少女的养父;找寻伤愈的法比,想叫他见上女郎一面。只要爱斯梅哈尔达高兴,他甘愿赴汤蹈火。
  于是她温雅地坐在她的床上,羊儿睡在她的脚前。两人好一会没有说话,沉默地对望着,他看着那么美好的面孔,她看着那么丑陋的面孔。每一刻她都发现加西莫多更多的丑陋。她的目光从他的跛腿看到他的驼背,从他的驼背看到他的独眼。她不懂聚集了这么多丑陋的人怎么能够生存。这时那面孔上布满了悲哀和痛苦,使她心软了。他首先打破了这个沉默。
  “你叫我回来吗?”
  她肯定地点点头,说:“是的。”
  他懂得点头的意思。“唉!”他犹疑地仿佛不知该不该说下去,“因为……我是聋的。”
  “可怜的人!”那吉卜赛女郎带着一个非常善良的表情叫喊道。
  他痛苦地笑起来,“你发现我不只有这个缺点,不是吗?是的,我是聋子。我就是这样长大了。这是可怕的,可不是吗?你这么美,你!”
  这可怜人的音调里,有着对于自己的不幸的深深感动,她没力气讲一句话。并且他也不会听见她讲话。他继续说:
  “我从没有像现在一样看到自己的丑陋。当我把自己和你比较,我就非常怜悯我自己,我是多么可怜的怪物!我在你看来一定像只野兽,说真的。——你,你是一道阳光,一颗露珠,一只鸟儿的歌声!——我,我是可怕的东西,不像人,不像兽,不知是一种什么比岩石还坚硬、皱缩,和难看的东西!”
  于是他笑起来,这是全世界最痛心的笑声了。他继续说道:
  “是的,我是聋子。但你可以用表情,用手势和我谈话。我有一个主人教了这个方法。并且,我很快就会从你嘴唇的蠕动和你的眼光里懂得你的意思。”
  “好吧!”她微笑着说,“告诉我你为什么救了我。”
  当她说话时,他注意地望着她。
  “我懂了,”他回答道。“你问我为什么救了你。你忘了一个晚上有一个可怜人曾经想把你抢去,就在第二天早上你就在他们罪恶的刑台上带给这个可怜人一些安慰。一滴水和一点怜悯,我终身不再祈求别的了。你忘了这个可怜人了;而他,他还记得。”
  她非常留心地听着他的话。敲钟人眼睛里滚着一颗泪珠,可是没有落下来,他好像极力在把它往肚里吞。
  “听我说,”他不再担心眼泪掉下来了,“我们那边有一些很高的钟楼,一个人如果从那儿掉下去,还不到地面就会跌死;如果你愿意我从那儿掉下去,你甚至不须讲一个字,只要一霎眼就够了。”
  于是他站起来。这个怪人,甚至那么不幸的吉卜赛女郎也对他有了感情,她作了个手势叫他留着别走。
  “不,不,”他说,“我不该停留得太久。你望着我的时候我觉得不方便。你是因为怜悯才不对我掉转眼睛去,我要到你看不见我的地方去。这样比较好。”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铁哨。“拿去,”他说,“你需要我的时候,你要叫我来的时候,你不太怕我的时候,你就把这个吹响起来。我听得到这种声音。”
  他把哨子放在地上,逃开了。
  
  【读书人语】
  安宁的日子持续很短。宗教法庭宣布教堂圣地不容女巫亵渎,要不顾避难权予以捉拿。 巴黎的流浪人和乞丐闻讯后,在克罗班的带领下,于当夜攻打巴黎圣母院,营救爱斯梅哈尔达。不明真相的加西莫多奋力抵抗,使乞丐们遭到巨大伤亡。此时,蒙面的孚罗诺却借甘果瓦的骗说,带领女郎从后门渡河逃走。当夜,住进巴士底城堡的国王路易十一得知平民暴乱的消息,以为是攻击巴黎的法院执事,不禁幸灾乐祸。弄清真相后,他气急败坏,立即下令派兵镇压。贫民们腹背受敌,最终被打败。孚罗诺把爱斯梅哈尔达带到格雷勿广场的绞架前,胁迫她屈从自己,却遭到了爱斯梅哈尔达的坚决拒绝,他随后将少女拖到广场旁隐居的居第尔教姊那里,交给了一直想把爱斯梅哈尔达撕成碎片的女人,自己去叫官兵。16年前居第尔美丽的女儿被吉卜赛人用一个畸形儿偷换,从此她疯狂地诅咒吉卜赛人,尤其痛恨美丽的爱斯梅哈尔达。然而,万料不到的是,她竟从姑娘胸前的饰物认出这个即将被处死的少女正是自己日夜思念的女儿!她无力保护孩子,只能拼命拖着被官兵拉向刑场的女儿的身体,最后被刽子手踢开,头触石板死去。回到教堂顶楼的孚罗诺看到被处绞刑的爱斯梅哈尔达,发出了魔鬼的笑声。加西莫多愤怒地把他从楼上推了下去。当晚,加西莫多失踪了。
  大约在这个故事结束了两年或18个月之后,有人到蒙特佛贡的地窖里去找寻阿里维·勒·兑姆的尸首——他是两天前被绞死的,查理第八又恩赐他葬在圣·洛昂,和较好的伴侣在一起——的时候,大家在那些可怕的尸骨中间,找到了两具尸骨,一具把另一具抱持得异常地紧。这两具尸骨之中,有一具是个女人,身上还有一些从前一定是白色布料的衣服的破片,人家还看见她脖子上一条阿特惹阿哈的珠链和一个小网袋子,嵌着一小片绿玻璃,已经被打开了而且空空的了。这些东西不值钱,一定是刽子手不要而留下了的。那紧抱住这一具尸骨的另外那一具,是一具男尸。人家只看见他有一条弯曲的脊骨,脑袋缩在肩骨中间,一只腿长,一只腿短。他的颈骨上没有一点断痕,可见他并不是被绞死的。这个人一定是自己到这儿来,而且在这儿死去了的。人家想把他和他抱着的那具尸骨分开,他就倒下去化作了灰尘。
  (选自《外国文学名著鉴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