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2期

淡泊的乡土与乡情

作者:剑 男




  淡淡地泊着 这一片房子
  宛如水边的青萍 年年绿得好看
  如今我走回家来 是第几重秋天
  芦苇的风声比夕阳更白 远山浅浅
  像在梦的边缘抚触记忆
  我望着来路 岁月模糊的地方
  无声之水绕过一片片庄园
  这些村子必是来了很久了 这些水
  必是我命定的根源
  在相思和呼应变得柔软以后
  日子渐渐安宁下来
  总有一只悠远的手幻觉般伸出
  把我心绪的波纹轻轻荡开
  究竟从哪儿继袭了清静
  民间的烟霞里
  水鸟一群群出没芦荡 阡陌上人影婆娑
  落日下飘着平和亲切的语言
  我在家的土地上过活
  没有人感伤这经久的气息 没有人
  向我诉说来年的事情
  这一片房子 仿佛自古就淡泊在乡情的水上
  不沉沦也不漂移
  静静地
  等待孩子和春天
  ——大解《淡泊》
  
  这是一首二十世纪80年代末期出现的诗歌。当我们在今天再回首80年代,这首诗歌是远远超出了我们的阅读经验的——与80年代人们的躁动不安相对,它显得那样的宁静、自然,既远离了所谓的先锋或者实验,又与当时的乡土诗有着迥然别样的趣味。陈超曾在一篇评论中说,大解的诗歌有着“自然与生命,历史与现实,文化与人性的深度综合”,我觉得这对大解的诗歌而言,是非常准确而深刻的。尤其是对于这首《淡泊》,宁静、超然,似乎放弃了尘俗,又无处不散发着一种深深积淀的文化意蕴。
  “淡淡地泊着 这一片房子/宛如水边的青萍 年年绿得好看”——这是第一节的开头两行。“淡泊”一词本来是指淡薄名利清心寡欲,但大解一开始就把这个词的意义进行了拆解和重构。拆解的是题旨,使读者对传统的语言意义产生转向,重构的则仍是对“淡泊”一词的传统意义的恢复——但经过了诗人灵魂的过滤:我的故乡淡淡地“泊”着,宛如水边的青萍年年绿得好看,难道这不也是一种“淡泊”的境界吗?这其中我们仍旧可以读出故乡的古老、宁静、闲适以及诗人对故乡挚诚的爱和淡淡的忧伤与怅然。这一点很像佛禅公案中的“三十年见山是山见水是水,三十年中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而三十年后仍旧见山是山见水是水”,那其中有一个从表象深入到灵魂深处的过程。
  从第二节到第三节则是诗人对故乡宁静的心绪的“轻轻荡开”。这里面诗人融入了很多的主观感受:“风声比夕阳更白”,“远山”像“在梦的边缘抚触记忆”,“来路”是“岁月模糊的地方”,“水”是我“命定的根源”,“总有一只悠远的手幻觉般伸出”。为什么面对故乡诗人竟有如此多的感受?显然,这里更多的是一种沉思,是一种难以言说的追思与抚慰。所谓“诗人怀乡,故人恋土”,因为诗人是兼具这两种身份的,那么,故乡的美好,故乡的沧桑以及自己与故乡难以割舍的血缘情绪就无法不在诗人心中留下幸福或痛苦的烙痕了。这两节里,诗人使用的几乎全是一种轻灵、飘逸的语言,他的触抚(或者说追忆)是沉重而又轻微的,似乎诗人自己也曾和故乡一样经历过太多的伤痛和苦难,无论是幸福和伤痛他都不敢轻易揭开。
  “究竟从哪儿继袭了清静/民间的烟霞里/水鸟一群群出没芦荡/阡陌上人影婆娑/落日下飘着平和亲近的语言”——从故土回到乡音,第四节作为承上启下的一个过渡,也是非常有意味的。首先他用了“清静”一词,“清静”到底是指自然环境呢还是指一种古老的、无所变化的生存状态,作者没有明言,但在前面用了“继袭”一词,好像这种“清静”还有种冷寂、忧伤的味道。其次,他用了“平和亲切”一词。这里的“平和亲切的语言”当然是指乡音,但在前面又以一幅“落日”的画面来烘托。“水鸟”和“阡陌”上晚归的劳作的人们是不是说这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普通劳动与生活就是他们生活的全部呢?这点我们也不知道,但“平和亲切”却告诉了我们,他对故乡的感情:没有什么能使他淡去他对故乡的怀恋、期望和爱,哪怕这种怀恋、这种期望及爱是沉重的。
  这一切正如诗人在最后一节所说:“我在家的土地上过活/没有人感伤这经久的气息/没有人向我诉说来年的事情”,它只“静静地等待孩子和春天”。——又像我们常说贫穷的生活就是隐忍中的坚持,有什么比习惯于忍受和甘于忍受的生存更令人伤感和钦敬呢?也许我们伤感的正是我们一直所向往的,就好比故乡那种“宁静淡泊”的生活,它或许正是对疲倦而又忙碌的人生的一种警醒和提示。倒是“静静地等待孩子和春天”显得无边的旷远,它似乎在告诉我们,作者作为一个诗人虽然非常向往这种远离尘嚣的恬淡的生活,但作为一个生于斯长于斯的远方游子,他对故乡又是充满了憧憬的,希望它“从古老的颜色中焕发起精神”(兰波语)。
  在我的印象中,大解是一个一直坚持纯诗创作的人。这首《淡泊》不是他最好的诗歌,但它却是我得以爱上他的诗歌的第一首诗作,我掺杂着我作为一个读者的经验在这里作这么一个主观的解读,但愿我们每个人都能从中读出属于自己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