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1期

槐香

作者:彭山鸿




  打记事起,我家老屋的地坪里便挺立着一株粗壮的槐树。遒劲的枝干耸向苍穹,撑天的树冠遮挡烈日。每到春日,当轻柔的风儿拂来,槐树便舒展出一片片嫩黄的小叶,绽放出一串串蝴蝶般淡黄的槐花。这时,村前屋后便弥漫着淡淡的清香。
  我是在嗅着槐花的清香中渐渐长大的。长大后,我才知道这槐树是父亲的本命树。父亲刚出生时,瘦小孱弱,贫穷的奶奶没有钱买长命锁,便植下了这棵槐树,希望我的父亲有槐树一样粗壮的身躯,能承受住人生的风风雨雨。
  年复一年,槐树总是生机勃勃地拔节长大。然而父亲却并不壮实。奶奶说,父亲是做苦了。我爷爷去世早,12岁起,父亲便挑起了家庭的生活重担。犁田、整地、打禾,他都是一把好手。一年到头,父亲很少有几日空闲。大集体时,父亲经常推着农用独轮车到三十公里外的白水镇为生产队买石灰、购茴丝(当时缺粮,人们大都靠茴丝充饥)。记得有一次,父亲凌晨4点出发去平江买茴丝,晚上9点才回到家。到家时,父亲满头大汗,双脚满是血泡,人已经困软得象一团棉花。
  父亲生性敦厚,如同春日里挺立的槐树。他从未与人红过脸。邻里乡亲有什么难处,父亲总是默默地去帮忙。那年春耕时节,邻居东三叔病逝,东三婶饱尝丧夫之痛之余,又为春耕犯起了愁。善良的父亲默默地拿起农具,赶着家里的老黄牛下到了东三婶的田里。自那以后,东三婶家打米、犁田、挑粪等粗重农活都是父亲帮着干的。父亲去世后,每次回到老屋,东三婶看见我都要说:“你爸他,好人啊!”说完摸出一条手绢拭着溢出了泪水的双眼。
  父亲没有念过多少书,但他十分重视子女的学习。每当我们捧回奖状时,父亲那张被生活的风霜刻出了一道道沟壑的黑脸便笑成了一朵灿烂的槐花。后来,我们三姐弟都结束了槐树下嬉戏欢乐的童年,相继远离家乡求学。父亲便终日东拼西凑为我们筹借学费和生活费。我们也都听话,从不乱花钱。为了省钱,有次乘火车回家,我第一次学着同伴的样逃票了。回家后,我喜滋滋的告诉了父亲,谁知父亲黑脸一沉,重重地数落了我一顿。他说,咱穷,要穷得有志气,就像这槐树一样,长得直,长得高,香才会飘得远。
  参加工作后,每次回家,父亲便絮絮叨叨地和我谈家常,问我工作干得怎样。回到家里,我总要到槐树下走走,摸摸那斑斑驳驳布满纵横沟壑的树身。历经五十几年风雨的槐树翠绿依旧,父亲却一天老似一天。1989年4月,父亲病倒了。我们将父亲送到医院检查,检查结果让我们顿时瘫软——口腔淋巴分化癌,晚期……
  父亲去世的那天晚上,我抱着门前的槐树痛哭了一夜。
  一晃父亲去世十八年了。岁岁年年,每当槐花烂漫、清香袭人的时节,我都要回到老屋,捧满把槐花埋于父亲坟前。父亲诚实如画、馨如槐香的一生,使我油然而生责任感,只觉为人处世,当如父亲。
  今年春日,我携妻儿又回到了老屋。物是人非,槐花正灿烂地开着,清香袭人,一如父亲生前。我搂着槐树,如同搂着父亲……
  
  单位:湖南汨罗市教育局教研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