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0期

如何解析中学语文课文中的人物对话

作者:刘小菠




  人物对话是进行文学类文本解读的一个不可忽视的层面,是我们把握人物性格、揣摩特定情境中的人物心理、了解作者创作意图、分析文本主要思想内涵及文体特征的重要依据和途径。在教学过程中,如果教师对课文中的人物对话重视不够或不得要领,就会遗漏一些重要信息甚至产生误读,并进一步影响对整篇课文的理解和教学目标的实现。那么,如何才能正确分析和把握文学类文本中的人物对话呢?笔者在此谈一下个人的体会和看法。
  目前入选我国中学语文教材的文学类文本中的人物对话大致可以分为两类:功能性的人物对话和艺术化的人物对话。
  功能性的人物对话具有语言的原始功能——交际、交流功能。在文学类文本中,这类人物对话承担着基本的叙事功能,概括起来有叙述事件和刻画人物两大项,具体地说包括推进事件,展示人物性格,促进情节发展,揭示人物情绪、情感状态等作用。当然在不同文本中,功能性人物对话的具体作用也有所不同。例如,《庄周买水》中的人物对话主要承担叙述事件的任务,即讲述事件发生、发展的过程及其前因后果;《守财奴》中的人物对话主要用来刻画人物性格;《荷花淀》中的人物对话既具有叙述功能,又承担着展示人物心理状态的任务。
  在功能性人物对话中,除了纯粹交代故事的对话之外,人物语言的个性化色彩往往成为一个必然的要求和特征。比如下面一段对话:
  (阿Q:)“咳,呸!”
  小尼姑全不睬,低了头只是走。阿Q走近伊身旁,突然伸出手去摩着伊新剃的头皮,呆笑着,说:
  “秃儿!快回去,和尚等着你……”
  “你怎么动手动脚……”尼姑满脸通红的说,一面赶快走。
  酒店里的人大笑了。阿Q看见自己的勋业得了赏识,便愈加兴高采烈起来:
  “和尚动得,我动不得?”他扭住伊的面颊。
  ……
  “这断子绝孙的阿Q!”远远地听得小尼姑的带哭的声音。
  “哈哈哈!”阿Q十分得意的笑。
  这是鲁迅《阿Q正传》中人物对话的片段,人物语言的个性色彩十分鲜明。阿Q愚昧、凌弱和无赖的个性特征以及小尼姑身为出家人遭遇羞辱的恐惧、羞愤和无奈的心理状态都刻画得入木三分。
  人物语言的个性化指的是人物语言要符合人物的性别、年龄、教养、职业、社会地位、民族,甚至宗教信仰等身份特征和性格特征。如果不符合这些特征,对话就会存在明显的缺陷。列夫·托尔斯泰批评莎士比亚笔下的所有人物,无论是车夫,还是国王,都用同一个腔调说话,都是那种奢华的、典雅的、带着贵族气息的、矫揉造作的腔调,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功能性的人物对话最贴近日常生活用语,因而显得真实自然并最易被读者理解和掌握。在教学过程中,分析、理解这类人物对话的关键之处在于对具体语境中人物话语的准确体味和对其作用的全面把握。当对话中出现言不由衷、口是心非的现象,或使用反语、反讽、暗喻等修辞格的时候,教师必须能够敏锐地捕捉人物话语的弦外之音。
  在中学语文教学中,比较难理解和分析的人物对话是艺术化的人物对话。这种对话与语言原来的功能性作用背道而驰。它既不用来刻画人物性格,也不用来推动情节发展,更不用于描述人物在特定情境下的情感状态,而是作为一种艺术手段,通过对人物语言的“反常化处理”,来实现或突出作者的某种特殊表达意图。目前我国全日制普通高级中学语文教材选入的文学文本中,绝大多数人物对话属于功能性的人物对话,但是也有个别的属于艺术化的人物对话。例如下面这段对话:
  爱斯特拉冈咱们昨天干什么啦?
  弗拉季米尔咱们昨天干什么啦?
  爱斯特拉冈对了。
  弗拉季米尔怎么……(愤怒地)只要有你在场,就什么也肯定不了。
  爱斯特拉冈照我看来,咱们昨天来过这儿。
  弗拉季米尔(举目四望)你认得出这地方?
  爱斯特拉冈我并没这么说。
  弗拉季米尔嗯?
  爱斯特拉冈认不认得出没什么关系。
  弗拉季米尔完全一样……那树……(转向观众)那沼地。
  爱斯特拉冈你肯定是在今天晚上?
  弗拉季米尔什么?
  爱斯特拉冈是在今天晚上等他?
  弗拉季米尔他说是星期六。(略停)我想。
  爱斯特拉冈你想。
  弗拉季米尔我准记下了笔记。
  〔他在自己的衣袋里摸索着,拿出各式各样的废物。〕
  爱斯特拉冈(十分恶毒地)可是哪一个星期六?还有,今天是不是星期六?今天难道不可能是星期天!(略停)或者星期一?(略停)或者星期五?
  弗拉季米尔(拼命往四周围张望,仿佛景色上写有日期似的)那决不可能。
  爱斯特拉冈或者星期四?
  弗拉季米尔咱们怎么办呢?
  爱斯特拉冈要是他昨天来了,没在这儿找到我们,那么你可以肯定他今天决不会再来了。
  弗拉季米尔可是你说我们昨天来过这儿。
  爱斯特拉冈我也许弄错了。(略停)咱们暂时别说话,成不成?
  这是萨缪尔·贝克特创作的荒诞派戏剧经典作品《等待戈多》中的人物对话片段。这段对话呈现出反逻辑、悖情理的特征:对话之间缺乏联系,话语自身前后矛盾。由于这类对话本身存在交流障碍,因而读者在阅读文本的时候,容易产生一种不知所云的感觉。
  其实,在这类对话中存在着两个层次:一是语言表面的含义,即话语的实指意义层次;二是作家与读者暗中交流的层次。在功能性对话中,这两个层次的言语系统往往是合而为一的。但在艺术化的人物对话中,这两个层次却是分开的。作者不再追求人物话语在第一个层次上的真实性,而是追求某种抽象意义上的真实。在上面这段戏剧对话中,言语的第一个层次即实指意义被作者消解和淡化,读者从字面上几乎看不出有价值的内容和信息。但是作者花费笔墨展现这样的人物对话并不是毫无缘由的,他的目的在于揭示两个对话者在话语背后的存在状态,即实现和突出对话的第二个语言层次。
  艺术化的人物对话多出自20世纪西方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作家的文学作品。这种对话方式的出现无疑是一种文学革命,但这种革命首先不是修辞学意义上的。一种新的语言方式必然包含了一种新的经验,语言方式及其种种特点最终是由个体世界与经验世界的关系来决定的,对存在本身的思考和发现是找到一种新的话语方式的动力和途径。很显然,对于萨缪尔·贝克特们来说,首先是他们发现了西方现代人主体丧失、自我异化的荒诞处境:人生变得毫无意义,一切都变得不可思议,生活只是无望无尽的等待。为了有效地表现这种发现,荒诞派作家们寻找到了上面这种独特的话语方式——对人物惯常用语的极度夸张或者说变形(陌生化处理)。
  很显然,艺术化的人物对话更为琐碎饶舌、支离破碎,不再具有传统小说中人物语言句式完整、含义准确等特征,因此给我们解读作品带来困难。但是在任何情况下,我们都没有理由对它放松警惕,即便是当我们面对一组乍看毫无意义的陈词滥调时,也不能简单地将它归于作者的无能或者语言的贫乏。相反,我们应当拿出勇气和耐心去细致地揣摩——作者对人物对话的陌生化处理就是希望读者在此能够停下来进行思量和斟酌,这将使我们获得更多的文本阅读的乐趣,我们的语感能力也会得到极大的锻炼和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