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6期
花事未了
作者：严 莹
那时，我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单纯、幼稚。上学、放学、写作业，便是我每天固定的生活模式。那时的我，总是无忧无虑，只是偶尔在考试之后，为不该丢失的几分而轻轻叹惋，但却从不会为与自己擦肩而过的那所谓的第一名而伤心流泪。那时候的我从来不知道什么是烦恼，总是很快乐。
读过了安徒生的故事，我便每天晚上趴在窗口望着月亮，问他为什么不让我把卖火柴的小女孩带回家。看多了格林的童话，小小的我也曾幻想“王子骑白马”。玫瑰花开的季节，我总爱钻在带刺的花丛里，睁大好奇的眼睛，凑近每一朵怒放的玫瑰，想看看里面是否藏着一位长着透明翅膀的玫瑰花精。虽然结果总是让我失望，但我却乐此不疲——因为玫瑰的那份微甜的香气，还有它那恬淡自然的美。我会为每一对飞舞在花丛的蝴蝶祝福，也会为每一只流落花间的蝴蝶祈祷。大雨过后，满地的落花总是让我心痛不已。而我又无一例外地会细细寻找花间那些被雨打湿翅膀寸步难移的蝴蝶，把她们放飞到阳光之下。每一场雨后，玫瑰花丛中总会多几座我流泪建下的“蝶冢”。蝴蝶虽小，可她们毕竟也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而且我坚信：每一只蝴蝶都是从前的一朵花的精灵，回来寻找她自己。
手中的茶已渐渐着上颜色，水里轻轻漾着的玫瑰花苞，隔着清澈的水波，一层一层，缓缓舒展，仿佛又依稀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雨后，我储存梦想的日子。
提着春天用柳条编织的小篮子，我兴冲冲地来到花园，小心翼翼地摘了满满一篮平时碰也舍不得碰的玫瑰花苞，按捺不住欣喜，笑盈盈地抖落花苞上的水珠，让它们慢慢地风干，变成——个个永不褪色的记忆。因为邻家大姐姐告诉我，雨后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摘一个玫瑰花苞，许一个愿望，想一件愉快的往事，然后把她们风干，藏在透明的玻璃瓶子里，愿望就会成真，那些美好的记忆，便永远不会消失。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字典里出现了 “烦恼”两个字。我的生活，已不再像“上学、放学、写作业”那么简简单单。熬夜、苦读、补课……已变得平平常常。远离了安徒生与格林，捧起了满篇的“之乎者也”，每天都为背不出单词、课文而心惊胆战。再也没有闲暇坐在窗口数星星，更没有时间去那曾属于我的花园寻找玫瑰花精，去安抚那流落花下的孤寂身影。每一天，我只能于行路中，匆匆瞥上一眼我心爱的玫瑰花丛——那已是极大的奢侈了。
后来，后来那些玫瑰花丛消失了。因为有人说那些小小的刺玫瑰不够华丽，不够阔气。于是我的玫瑰就被一些我从未见过的花取而代之。那些花很美，我不否认。但那些骄傲的花朵里没有玫瑰花精。
于是我从前无忧无虑的生活也便随花一起消失了。迎接我的，已不再是轻松，不再是快乐，而是压抑，无边无尽的压抑。当我不得不以疲惫不堪的身心去面对铺天盖地的考试与日益激烈的竞争的时候，我也曾想过那片曾经属于自己的玫瑰花丛，想过那些属于自己的儿时的梦想，但我终究没有记起它们何去何从。
偶然的一次整理旧物，竟发现了那瓶干透的玫瑰花苞。虽然已时过境迁，但她们却依然如当初那般芬芳，那般美丽。于是我追寻了好久的记忆，在打开瓶塞的那一瞬间，全部找了回来。
茶已经凉了，我依旧一口一口地品着。我品味的不仅仅是这陈年的玫瑰花茶，还有我儿时的梦想，我如今的生活。我选择了自己现在的生活，正如我选择了手中的这杯茶，虽然苦苦的滋味，但却未尝没有芳香。
茶水的颜色已经很深，枯黄枯黄的。水中的玫瑰花苞已渐渐变成了白色。永不褪色，只是一个美丽的童话而已。我想，既然它是茶，就一定会苦，然而，哪一种茶会有它的这份馥郁与芬芳呢?又有哪一种茶会有它的这份记忆、这份美丽，还有这份温馨?正如我们的生活，虽然苦，虽然累，可苦中累中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畅与坦荡。为此，苦又何妨?累又何妨?既然是生活，就一定会有竞争会有苦痛，关键在于，这竞争与苦痛的背后，迎接自己的，是一份心安理得的愉悦。
哦，看!水中的玫瑰花苞原来并没有褪色，岁月与雨水所冲刷掉的，只是它们表层花瓣的颜色。那花苞的心里，依然是殷红殷红的。而水中的苦涩与枯黄，只不过是岁月流年的味道与颜色罢了。
不经意地一瞥，竟发现窗外一丛火红火红的玫瑰在阳光下开得好灿烂……
(选自2002年11月27日《写作导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