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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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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嫂被我弄得很尴尬。 子群在一旁白我一眼,“姐姐可不是乐开怀了,无端嘻哈大笑,当心变作十三点。” 如果唐晶在,她会知道,大笑百分之九十的用途是用来遮丑。 我怀念唐晶。 深夜的时候,算准钟数,拨电话给她。 她来接电话。 我喜悦地叫,“唐晶。” “是子君?”她不相信,“太破费,有事何不写信?” 我将我最近的遭遇同她说一遍。 “有什么感想?”我问。 “太破费了,花掉数百元电话费。”她的尖锐不减当年,给我来一招牛头不对马嘴。 “唐晶,你觉得怎么样?” ”子君,以你这般人才,抱定心思要再婚,不过是迟早问题,在某一个范围之内,你我是人尽可夫的,咱们又不谈恋爱,一切从简,我对这件事没有什么感想,但你可以料到当年我嫁莫氏的心情,你始终怪我不提早告诉你,事实上我真的认为不值得张扬。” “一般女人觉得我们运气奇佳。” 唐晶说:“我却觉得她们条件奇差。” 我笑。 “你快乐?”她问。 “不,不是快乐,而是一种安全感——我又回到原来的位置,以前一切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 我说:“像小时候跟大人逛年宵市场,五光十色之余,忽然与大人失散,彷徨凄迷,大惊失色,但终于又被他们认领到,带着回家,当中经过些什么,不再重要。迷路是很可怕的一件事,场内再彩色缤纷,又怎么可以逛足一辈子。我不管了,只要回到干地上,安全地过日子,我不再苛求,快乐是太复杂的事,我亦不敢说我不快乐。”我哽咽,“你明白吗?” 唐晶沉默一会儿,“你想得太多,子君。” “这几年来,空闲的时候比较多,非常自我膨涨。” “你是应当高兴的,找到个匹配的人也不容易。” “你呢?” “挺着大肚子,很疲累,明知做人不外如此,还要生孩子,内疚之余,精神痛苦。”她高声笑。 我默然。 “该挂电话了。” 我们道别。 即使是结婚专家,也还得打点细节,至少要买件比较合理整齐的礼服。我走头无路,只好跑去做套旗袍,旗袍这种衣服真是中国女性的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无论什么场合都适用,你让我学辜玲玲那般戴了白纱穿了件短袖白裙再婚,我实在没这个勇气,别人的肉酸不要紧,我可以说他们妒忌,我只怕自己的鸡皮疙瘩落了一地,扫起来麻烦。 我参观了翟君在香港的房子,觉得很宽大又理想洁净,半新旧,装修简单含蓄,完全没有任何噜苏的东西,一个钟点女佣把杂物收拾得好不整齐。 我表示很满意,带支牙刷就可以住进去。 现在我也没有原则可言,性格弹性很强,能屈能伸,只要不触犯到我的自尊,一切可以商量。 我们决定旅行结婚。 试新衣的时候,翟君很惊喜:“多么美丽的旗袍!”他说。 回想起嫁涓生时的慌忙、排场、纷乱、无聊、热闹,现在能宁静又温馨。 张允信的朋友小蔡说:每个人都应该结两次婚。一次在很年轻的时候,另一次在中年。少年时不结一次,中年那次就不会学乖,天下没有不努力而美满的婚姻,他说,所以要争取经验。 他当然是说笑,但夸张之余,也有真理。 涓生要送我结婚礼物,使我尴尬。 我不是一个新潮的人,这种大方我接受不了。 涓生忽然说:“有什么关系?你知道吗?狄波拉嫁谢贤的时候,何某送过去一套万余元的银器,亲自往连卡佛挑了又挑。”理直气壮。 我既好气又好笑,这种影视界的小道消息,他无异是从辜玲玲那处得来,如今史涓生医生的视平线大开,谈吐再也不比从前。 “是吗?那么你有没有打算到连卡佛去为我挑礼物?” 他却说:“子君,你能够再结婚,我心头放下一块大石。” “是的。”我会心微笑,“免得赡养费越来越贵。”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不悦,“何必开这种玩笑。” “是,我运气特别好,照说我今年只有二十二岁,嫁到这么一个人,也应满足。” “听说他是个人才。” “是。” “比我——如何?”涓生忽然孩子气地问。 “比你好。”我不客气地答。 “你此刻自然这么说。”他大受刺激。 “我很公道。他的性格比你强,他知道他在做什么,而你从来不知道。” 他沉默。 过一会儿他问:“你可爱他?” “爱有很多种,自然,自然我爱他。” 涓生长叹一声,“平儿要见你。还有,我把你的……消息报告安儿了,她很替你高兴。” “有劳阁下。”我说。 “你心情确是大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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