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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五


  我愕然。

  “两百块一件泥饼?”老张说,“宝贝,我们这一趟真的要发财了。”

  “有多少人买呢?”我怀疑。

  “香港若有五十万个盲从的女孩子,子君。”老张兴奋地说,“我们可以与各时装店联络,在他们店铺寄卖,随他们抽佣——如何?”

  “我不知道。”我的确没有信心,“也许这团‘云’特别好玩。”

  “你一定尚有别的设计。”老张说。

  “当然有。我可以做一颗破碎的心,用玻璃珠串起来,卖二百五十元。”

  “我们马上回去构思,你会不会绘图?”老张问道。

  “画一颗破碎的心总没问题。”我说。

  “子君,三天后我们再通消息吧。”

  我们在大门分手。

  太冒险,我情愿有大公司支持我们。

  窍则变,变则通,我只剩下大半年的生活费,不用脑筋思考一下,“事业”就完蛋。

  回到公寓怔怔的,尝到做艺术家的痛苦:绞脑汁来找生活,制作成品之后还得沿门兜售,吃不消。

  忽然之间觉得写字间也有它的好处:上司叫我站着死,干脆就不敢坐着生,一切都有个明确的指示,不会做就问人,或是设法赖人,或是求人。

  现在找谁帮我?

  又与老张生分了,没得商量。

  黄昏太阳落山,带来一种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式地孤独。

  我出门去逛中外书店,买板书、B2铅笔、白纸、颜料,最后大出血,在商务买套聊斋,磨着叫售货员打八折,人家不肯,结果只以九折成交。

  我也不觉有黄昏恐惧,一切都会习惯,嘴里嚼口香糖,捧着一大盒东西回车子,车窗上夹着交通部违例停泊车辆之告票一张。

  “屎。”叹息一声。

  这个车如流水马如龙的撩会,不使尽浑身解数如何生活,略一疏忽便吃亏。

  刚在感想多多之际有人叫我:“子君?”追上来。

  我转头,“涓生。”

  “子君。”他穿着件晴雨褛,比前些时候胖了,可怕。

  我看看他身后,在对面马路站着辜玲玲以及她的两个子女。那女孩冷家清已经跟她一般高,仍然架着近视眼镜,像个未来传道女。

  想到我的安儿将是未来艳女录中之状元,我开心得很。

  “子君。”涓生又叫我一声。

  我仍然嚼口香糖。

  “你怎么穿牛仔裤球鞋?看上去像二十多岁。”他说。

  我微笑。

  他拉拉我的马尾巴。

  “好吗?”涓生问,“钱够用吗?”他口气像一个父亲。

  那边辜玲玲的恼怒已经形诸于色。

  我向他身后呶呶嘴。

  他不理会,帮我把东西放进车尾箱。

  “谢谢。”

  “我们许久没见面了。”

  我不置可否,只是笑。自问笑得尚且自然,不似牙膏挤出来那种,继而上车发动引擎。

  我看见辜玲玲走上来与史涓生争执。

  亦听见涓生说:“……她仍是我孩子的母亲。”

  我扭动驾驶盘驶出是非圈。

  回到家我斟出一大杯苹果酒,简直当水喝,用面包夹三文鱼及奶油芝士充饥。

  我作业至深夜,画了一颗破碎的心,一粒流星,还有小王子及他那朵玫瑰花。

  “再也不能够了。”我伏在桌上,倦极而叫,如晴雯补好那件什么裘之后般感叹。

  真是逼上梁山,天呀我竟充起美术家来。我欣赏画好的图样,自己最喜欢小王子与玫瑰花。小王子的胸针,玫瑰花是项链,两者配为一套,然而我怀疑是要付出版权的,不能说抄就抄,故世的安东修伯利会怎么想呢。

  老张说:“管他娘,太好了。”

  我瞪着他。这个张允信,开头我参加他的陶瓷班,他强盗扮书生,仿佛不是这种口气这个模样,变色龙,他是另外一条变色龙。

  我捧着头。

  “你腕上是什么?”

  “呵,”我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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