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杯子

 

 

 

 



  不久前,这里有一个油漆匠伊万·安东诺维奇·勃洛欣得病死了。过了四十天,他那中年的遗孀玛莉娅·瓦西里耶夫娜·勃洛欣娜在家里请了顿便饭。
 

  她也请了我去。
 

  她说:“您来吧,家里有什么就随便吃点,纪念纪念亲爱的亡人。鸡呀,鸭呀,我们没有;馅饼也甭指望。不过茶您尽管喝,可以喝个够,还可以带回家去。”
 

  我说:“虽说我对茶不大感兴趣,可去还是要去的。伊万·安东诺维奇·勃洛欣待我挺好,有一回还给我刷了顶棚,也没要钱。”
 

  她说:“这么说,您更得来了。”
 

  星期四我就去了。
 

  人到的真够多的,三亲六故全来了。小叔子彼得·安东诺维奇·勃洛欣也在,这个人留着两撇向上翘的小胡子,心术可坏哪。他坐在一个大西瓜前面,别的事不干,就知道拿把铅笔刀切西瓜吃。
 

  我喝了一杯茶,不想再喝了,打心眼里别扭。茶真不怎么样,实说吧,有股子泔水味儿。我就拿起茶杯,放到一边——去它的吧。
 

  旁边正摆着一个糖罐,我放的时候不太小心,把杯子碰到糖罐上了,撞着了糖罐的把手儿。那个茶杯也真该死,碰了一下,就裂了一道纹儿。我心想别人不会发现的。结果还是给人发现了,这些家伙真鬼!
 

  女主人说:“怎么啦,老弟,是把杯子碰裂了吧?”
 

  我说:“不碍事,玛莉娅·瓦西里耶夫娜·勃洛欣娜,没碎。”
 

  她那个小叔子肚子填饱了西瓜,开腔了:“怎么不碍事,好个不碍事!未亡人请他们来做客,可他们倒砸起未亡人的家什来了。”
 

  这时玛莉娅·瓦西里耶夫娜翻过杯子看着,越看越心疼。
 

  她说:“这么砸杯子,简直是要我倾家荡产。这个砸个杯子,那个拧走茶炊的龙头,再有人把餐巾揣走。那可怎么得了啊!”
 

  小叔子这个坏蛋说: “有什么好说的。这号客人,该拿西瓜皮砍他的狗脸。”
 

  对这些,我啥也没说,可是气得脸色煞白。“我说小叔子同志,你‘狗脸’这个词儿,我听着可不受用。小叔子同志,我这脸就是我妈拿西瓜皮来打,我也绝不答应。老实说吧,你们这儿的茶,味道象洗墩布的水。这还算请客!对付你们这种人,砸它三个玻璃杯、一个茶缸子,那也不算多。”
 

  这下子当然满座哗然,人声鼎沸。
 

  闹腾得最凶的是小叔子,大半是吃下的西瓜来劲儿了。
 

  未亡人也气得浑身发抖。
 

  她说:“我可没有这个习惯——把墩布水放到茶里去。大概你自己在家里是这么干的,现在往别人头上栽。死了的油漆匠伊万·安东诺维奇要是听到这些话,准会在棺材里睡不安稳的……狗东西,我可不能就这么放过你。”
 

  对这些,我什么也没回答。我只是说:“你们都见鬼去吧!”
 

  说完拔腿就走。
 

  打那过了两个星期,我接到了法院的传票,是勃洛欣娜告的状。
 

  我出了庭,心里觉得挺奇怪。
 

  人民法官看着材料对我说:“现在所有的法院都为这类案子忙得团团转,你们又来了。真要命!你赔这位女公民二十个戈比,就了结了吧!”
 

  我说:“我可以付钱,不过她得把那个裂了缝的杯子给我,这才合理。”
 

  未亡人说:“你拿去好了,叫杯子噎死你。”
 

  第二天他们家的看门人谢苗送来了杯子,杯子上故意又磕了三道裂纹。
 

  对这个我啥也没讲,只是说:“告诉你们家那些混蛋,这回我跟他们没个完,还要拉他们去法院评理。”
 

  可不是嘛,要是谁触犯了我,我是会把事闹到法庭上的,跟他们没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