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译林》事件始末

作者:施 亮





  
  原译林出版社社长李景端先生是先父的挚友,父亲病逝后他还与我家保持了亲密联系。他曾经赠我两本书《波涛上的足迹》和《如沐清风》,书中回顾了他编辑生涯数十年见闻感受,尤其《译林》创刊伊始,因一封告状信引起的风波,颇能反映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的外国文学特别是西方通俗小说出版的几经波折历程。这也表明了,改革开放过程实质也是思想不断解放的过程。我得到他同意,对此事件一些资料经过编辑整理,概述其始末。
  
  《译林》创刊
  《译林》创办于1979年。时任江苏省出版局的局长高斯说,那时由于文革灾难而造成了全社会的“书荒”局面。江苏的出版事业刚恢复,为应急重印了一批中外文学名著,文化部出版局决定的外国文学图书目录中,依然仅限于托尔斯泰、巴尔扎克、狄更斯等名家作品。但是,这些名著毕竟只反映的是历史社会生活,与现实有一定距离。可广大读者经过长期文化禁锢,迫切需要打开窗口,了解当今世界。于是,江苏省出版局审时度势,决定由江苏人民出版社创办两种大型文学期刊,一是刊登中国当代文学创作的《钟山》,再是介绍外国文学翻译作品的《译林》。
  筹办《译林》的任务,交给了李景端。他原在大学学的是外贸和俄语,1975年才进入出版界,与外国文学界可称是隔行如隔山。但是,他凭着满腔工作热情,白手起家,团结一大批外国文学翻译界的专家学者,创办起了后来在海内外文化界有着巨大声誉的《译林》杂志。一次,李景端从报纸上看到著名翻译家戈宝权是江苏人,便给戈老去了一封信,说明江苏正筹划创办《译林》外国文学杂志,希望能得到戈老的指教和帮助。不久,戈老复信表示积极支持,寄去6首罗马尼亚爱明内斯库的译诗,供创刊号刊用,信末还表示如有困难尽可以去找他。戈老后来在文章里自豪地说:“在外文所里,可以说我是第一个支持《译林》的人。”《译林》受到挫折时,戈老在第二期写了一篇文章《把“窗口”打开得更大些吧》,结果有人嘲讽他说:“窗口再开大,蚊子、苍蝇就全进来了。”可见得,当时对改革开放的态度,在知识分子中也是看法不一致的,有人欣喜欢呼,也有人徘徊疑虑。李景端在戈老的帮助下,还聘请一批著名外国文学翻译家担任编委,帮《译林》出点子。其中有钱钟书、杨绛夫妇和杨周翰、周煦良等人,都是他费尽周折,再三“蘑菇”,好不容易才请来的。这些学者专家以后都真诚地关心与支持《译林》,在李景端的《如沐清风》一书中就刊有数十封他与钱钟书、杨绛夫妇及萧乾、黄宗英等人的通信,可以见证他们与《译林》的亲密友情。
  当时,北京已有《世界文学》,上海也有《外国文艺》,《译林》在外国文学界将如何定位?他们经过一番征询调查,为了有别上述两本刊物,《译林》决定以“打开窗口,了解世界”为宗旨,以介绍外国当代文学、特别是健康的通俗文学为重点。1978年夏天,全国影院正放映英国侦探影片《尼罗河上的惨案》,受到广大观众们欢迎。李景端灵机一动,若把该片小说原著译出,就能使观众们更进一步了解影片疏漏的许多细节。于是,他很快约请了上海外语学院的3位英语教师翻译,赶在《译林》创刊号上全文登载。1979年11月,《译林》第一期推出了,首先以本刊编辑部发表文章《打开“窗户”,了解世界》,明确指出:“创办《译林》外国文学丛刊,就是为读者多开辟一个了解和研究世界的‘窗口’。”同期发表了著名学者范存忠、陈嘉、袁可嘉等人的文章,尤其在这期登载了《尼罗河上的惨案》的全文后,使得长期受到文化专制禁锢、多年未读西方当代小说的广大读者们引起不小震动,初版20万册,很快售完,立即又加印了20万册。据邮局的人说,南京邮局每天外地邮购的汇款单要用大邮袋装,汇款员们因工作量顿时增加好几倍而叫苦不迭。甚至,还出现一个有趣的小插曲,《译林》的原定价1元2角,而黑市小贩卖一本则要2元,还外加两张香烟票。这说明广大读者是渴望了解外部世界的,是欢迎《译林》的。《译林》第一期出刊后,就收到了读者来信1万封。时任中国科学院副院长李昌同志还在一次大会上推荐了《译林》刊载的作品,此外广东省徐闻县勇士农场林伟等6名青年,及黑龙江涤纶厂与贵州凯山467信箱的一部分青年,还自动组织了读评《译林》的活动。
  读者们的反映如此强烈,使《译林》编辑部的人们既感到欣喜,也感到意外。但是,更出乎意料之外的是接踵而来了一场风波。
  
  一封告状信引起的风波
  1980年4月中旬,主持《译林》编辑部工作的李景端听说,北京有某位领导人的讲话传单,上面点了《译林》的名。那时有不少小道消息,多是通过这种油印传单先传出来的。李景端打电话向消息比较灵通的《钟山》一位编辑打听,那位编辑说是有这回事儿,是中央负责意识形态方面的领导人胡乔木在一次讲话中点了《译林》的名,说是“现在有些杂志只顾赚钱,南京《译林》就是这样的杂志”等等。这使编辑部的人们有些不安,他们怎么也猜不到,一本刚出刊的《译林》,究竟犯了什么错误,竟会惊动了这么高的领导人?
  直到4月下旬,才进一步明了情况。原来是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的所长冯至先生,在1980年4月7日给胡乔木同志写了一封长信,对江苏的《译林》刊登了《尼罗河上的惨案》和浙江出版了《飘》表示不满,信中说:
  “目前有关翻译出版外国文学作品的某些情况,觉得与左联革命传统距离太远了。近年来有个别出版社有片面追求利润的倾向,当前我国印刷和纸张都很紧张,他们却翻译出版了些不是我们所需要的作品。如江苏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外国文学丛刊’《译林》一九七九年第一期,用将及全刊一半的篇幅登载了英国侦探小说女作家克里斯蒂的《尼罗河上的惨案》,浙江人民出版社出版了同一作家的《东方快车上的谋杀案》,这些书刊被一部分读者争相购阅,广为‘流传’,印数达到数十万册以上。
  侦探小说也有优秀的、启人深思的作品,但是大多数都没有什么教育意义,有时还能造成坏的影响,根本谈不上对于发展和繁荣社会主义文学、培养社会主义新人有任何好处。
  克里斯蒂在本世纪二十年代已开始写作,三十年代已大量生产,我见闻有限,过去却很少听人提到过她,为什么现在忽然这样‘时兴’?从这点看来,我们读书界的思想境界和趣味,真使人有‘倒退’之感。
  我国自从‘五四’以来,翻译介绍外国文学,对于新文学的建设和革命事业是起过积极作用的。回想三十年代,我国进步的出版界,出了许多进步书刊,为革命事业做出不能磨灭的贡献。现在为什么有的出版社置自己的责任于不顾,出那些‘惨案’、‘谋杀案’之类的书籍而沾沾自喜?自‘五四’以来,我国的出版界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堕落过。
  去年八月,美国文学研究会在山东烟台开会,江苏人民出版社在会上散发了三种他们新出版的美国小说(按:指《钱商》、《珍妮的肖像》、《医生》)。一位美国专家说,这样的小说,在美国都是供人在旅途上消遣,看完就抛掉的书。据我所知,就是在资本主义国家比较正派的出版社和书店,也很少出版出售红红绿绿只供人旅途上消遣的书籍,想不到我们社会主义的中国,在党的领导下的出版社,却有人对那样的书趋之若骛,这真有失我国文化界的体面。还听说,浙江人民出版社把解放前傅东华翻译的《飘》印了几十万册,大为倾销。既不问《飘》对我们今天有什么意义,也不问翻译质量如何,这种行动,除去为了赚钱以外,我得不到任何别的解释,可是‘社会主义’不知随风‘飘’到哪里去了。
  当前出版界和读书界之所以有这样混乱现象,可以说是对十多年极‘左’路线广设禁区的一种惩罚。希望出版界多出些好书,不要趋‘时’媚‘世’,多想一想作为社会主义国家的出版者应负的责任,把不良的风气扭转过来。
  

[2]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