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期

王亚卓事件始末

作者:邢 卓





  给黄帅写信
  1973年严冬,内蒙古乌梁素海边的荒草枯木笼罩在肃杀的寒气中。内蒙古建设兵团十九团团中心学校的老师们,聊起当前教学状况,心情郁闷,神色忧伤。
  夏季时候,工农兵上大学的风潮中冒出了个“白卷先生”张铁生,紧接着北京又杀出了个反“师道尊严”的小学生黄帅,几篇搅乱教学秩序、对抗老师的日记见诸首都的重要报刊。在其带动下,大量的“反潮流”英雄小将横空出世,把教育界搅得狼烟四起。
  团中心学校虽处地偏境,可北京的一响一动在这里皆有回应。学黄帅的孩子们向所谓“师道尊严”猛烈开火,学校被折腾得满目疮痍。这里的老师们都是响应号召敲着锣鼓来边疆搞建设的“知青”,这会儿成了受攻击的标靶,令他们心气难平,于是,私下里酝酿集体辞职!
  读书的是资产阶级“小绵羊”,造反的是无产阶级“排头兵”,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团政治处的学习会上,我忍不住发了一通牢骚,有人默不作声,有人出语附和。会下,我的直接领导,现役军人、宣传股长崔钦也袒露自己的一肚子不满,主任老玄也对黄帅现象颇有微辞。
  1974年元旦过后不久的一天晚间,我和平日意气相通的宣传干事王文尧、电影放映员恩亚立一起议论黄帅,言语中情绪都有些激动,表示不能听任她胡作非为,要对她来一番规劝,让她悬崖勒马。王文尧分析说,黄帅事件不会是孤立存在的,她小小年纪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一定跟当前政治需要有关。恩亚立说,不管她身后有什么背景,我们讲我们的道理总是可以的吧。我说,这孩子太骄狂太无知,很有必要对她进行进行教育。当然我们没有奢望能对小学生“教育”出什么结果,也没有料到会给自己带来严重后果,三人决定从每人名字中各取一字,成名“王亚卓”,由我执笔给小学生写一封信。
  午夜时分,我伏案疾书,一气呵成。信件摘要如下:
  请认真想一想吧,黄帅!
  看了报纸上你的信及日记,我想了许多许多问题,归根一点,对你的“反潮流”精神很“佩服”,对你信和日记中反映的问题觉得未免有些迫人太甚!
  老师和学生是同一战壕里的战友,老师不能把学生当敌人,那么学生就能把老师当敌人吗?不是说你给老师提了意见,就把老师当敌人了,而是提意见的态度大错特错了。必须明白,老师也是我们的阶级兄弟,他们有缺点错误,我们是满腔热忱的帮助他,还是以抵触的情绪批评人家,反映了两种不同的世界观,当然老师有不对之处学生提出来,不应该强调提意见的方法,应该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但我们何不也检查检查自己呢?
  如果我是你,检查一下自己的日记,再看老师的作法,决不认为是因为个别用词不当影响了老师的尊严,而会看到自己的语言中欠诚意,老师思想革命化程度不高,师生关系紧张了,并非是什么“师道尊严”在作祟,试想,假若对你身上存在的不足,别人不是找你做细致的思想工作,而也以你对待老师的方式,写几篇东西在纸上,用上对不起,骂,夺,拍桌子,瞪眼睛之类的词句对待你,你将会怎样想呢?自己做事没从路线出发,又为自己的被压制作了些抵抗,这怎么能联得上不做旧教育制度“师道尊严”奴役下的奴隶一谈呢?
  ……
  黄帅,我向你提意见,不单是对你个人的做法谈看法。现在许多学校里,老师都成了谨小慎微的君子,学生动辄就是大字报,谓曰“反潮流”,“做教育革命的闯将”,其实这是一股很不好的潮流,老师是我们的革命同志,在思想、政治上的帮助才是对他们的最大关心、爱护,才是革旧教育制度的命,光在枝节问题上纠缠,岂不坏了大事?这样下去,老师还能多说话,多负责么?
  你的信和日记,细分析起来,很多地方不通情理,关键是矛头指错了,这方面,我不多说,请你拿出自己写的东西,三思!
  ……
  要和你说的话很多,强收住笔。我不是学生也不是老师,教育战线上的事懂得少,分析能力又差,只是出于关心上层领域里的革命之心说几句话,想到哪写到哪,语无伦次,字又潦草,观点必定有不对之处,请你批评指正。以后有空,我还想再给你写信。即此
  祝工作好、学习好。
  内蒙古生产建设部队十九团政治处
  王亚卓
  七四年、元月、十四日
  这封信写得很潦草,文辞无修无饰,字迹龙飞凤舞,写好后立即寄出,也没留底稿。王亚卓案平反后才从黄帅那里再见此信,誊抄下来。当时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封信会酿成一桩历史事件,否则一定会把这封信留个底稿,做个历史见证。总之,一颗定时炸弹就这样在北国隆冬之夜制造出来。
  
  人民日报社来电话
  1974年春节时,王文尧、恩亚立分别回天津、北京家中过年去了,“王亚卓”中只有我留守边疆。这期间,我收到北京黄帅的一封亲笔信,这使我多少感到有些意外。
  细细读来,对这孩子的印象有所改变。她的言辞比较诚恳,说读了我的信同样想了很多很多,从中受到很大教益。说自己年纪还小,许多方面还很幼稚,行为可能有不当的地方,需要更加努力地学习毛主席著作,作进一步的思考,并表示愿意得到我更多的指点和帮助,使自己尽快成长起来,做合格的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接班人……这封信后来被处理“王亚卓”事件的工作组收去,不知下落。
  我一直不清楚这信是其被人教唆想进一步引蛇出洞,还是自己真实意图的表露。她说希望再得到我的来信,我想等王、恩二人回来商量后再复信给她,就未动笔。黄帅来信的事我没有张扬,只对崔钦股长讲了,他挺高兴,说看来这个小学生还不是铁板一块。
  2月6日一大早,政治处秘书李尚顺告诉我说,凌晨两点时,人民日报社有长途电话从北京打来,问十九团政治处有没有个叫“王亚卓”的。李秘书脑筋灵活,虽然不知道我们给黄帅写信的事,但判断出“王亚卓”一定是我们三人的联名。李秘书以为我们有什么大作将在《人民日报》上发表,兴冲冲按照来电要求把我们的年龄、性别、家庭出身、政治面目、工作性质详细作了汇报,并迫不及待向我传达,连说恭喜好运。
  听了李秘书的话,我心里七上八下。我们没给《人民日报》投过稿,“王亚卓”仨字也只在给黄帅的信上用过,报社是不是要发表我们给小学生的信?果真如此,说明我们的意见得到了上级部门的重视,全国教育革命的方向将要作重新调整。事情会这么简单吗?我猜不透,想不明,但绝没料到谜底会是那样的凶险。
  
  小学生回复公开信
  2月11日清晨,我忽然听到高音喇叭播放的中央电台早间新闻中女播音员高亢激昂的声音:“《黄帅的一封公开信——复内蒙古生产建设部队十九团政治处王亚卓同志》。当天的《人民日报》一版头条也发表了黄帅的题为《为教育革命大好形势拍手叫好》的一封信,并加了编者按说,革命小将的来信和日记摘抄在报纸上发表后,广大师生和群众都积极支持黄帅的反潮流精神,热烈赞扬毛泽东思想哺育下一代新人茁壮成长。但是,也有人看不惯,出来指责,王亚卓同志就是一个。黄帅同学写了信,对他的错误思想一一加以批驳,值得一读。
  我默立在刺骨的冷风中,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黄帅的公开信说:
  你的来信提出了一些引人深思的问题,如当前教育战线上有没有两个阶级、两条路线的斗争?修正主义的流毒是否肃清了?要不要少年儿童参加教育革命?他们能不能革命?是把无产阶级教育革命进行到底,还是已经过了头?这些原则性的问题站在不同的立场有着不同的回答,这正反映了教育战线上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进行着你死我活的激烈搏斗……
  因为我在日记中用了“对不起”等词,却引起你这位很善于“同情”的人怒火万丈,什么“迫人太甚”,“不通情理”,“态度大错特错”,“何不也检查检查自己”,“自己做事没从路线出发”“师长式的学生”,“学生就能把老师当敌人”……甚至“学道尊严”都上了阵,你的创造是从哪一家的圣经里拣来的?在你眼下,我们毛泽东时代的红小兵是一群“纠缠枝节”“坏了大事”的顽童,快点来个“高姿态”,“心平气和”,“诚心”地跪倒在孔老二门徒面前才有出路,你所宣扬的不正是从二千多年前孔老二僵尸中贩卖的“仁”吗?想要我们这群毛孩子学会“克己复礼”,甘心当被奴役的工具。每当“儿童团”起来革命,刘少奇、林彪一类政治骗子就抱着黑“修养”“天才论”哇啦哇啦地叫起来,你爱什么,恨什么,不是很清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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