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0期

宋振庭其人其才

作者:刘仰东





  20世纪七八十年代,刘景录曾给宋振庭当过几年秘书。我是偶然间从一份简历中看到了刘景录教授的这段经历,随即萌发了采访他的念头。5月27日上午,我如约敲开刘景录教授的家门,他的书房外面,是一个用心布置过的阳台,一副藤桌椅而外,还有一台微型CD机。我就是在这个阳台上,伴着音乐和一杯清茶,享受着刘景录教授“娓娓讲来”的往事。
  
  履历中的宋振庭
  
  刘景录和宋振庭有直接工作关系,是上世纪70年代后期的事情,但刘景录的话题,一直追溯到更早的宋振庭的家世和经历。
  宋振庭在中共高级干部中,以博学、多识、能写而受到瞩目,具有相当高的社会知名度。但他的身世和“书香”本不搭界,他生在东北边陲延吉市一个底层的个体手工业工人家庭,父亲是没念过书的皮匠,却很有眼光,靠自学能识文断字读报,尽力让几个子女都接受良好的教育。九一八事变后,宋振庭的父亲因为抗联募捐鞋,险些被日寇杀害,后因老百姓请愿,得免一死,被驱逐出延吉。宋振庭是中国共产党的同龄人,在北平六部口的北方中学读初中时,即投身革命,加入了进步学生组织民族抗日先锋队。七七事变后,他和大批热血青年一样,在抗日烽火中几经周折,奔赴革命圣地延安。到延安后,他先入抗大,后调马列主义学院,随艾思奇学哲学。上世纪80年代,刘景录随宋振庭重返延安时,还陪他特地到以前住过的那孔窑洞看了看。
  到延安的第三年,宋振庭被华北联大(前身为陕北公学)校长成仿吾指名调到联大,18岁就当了联大教育科长。当时,他和张春桥都是华北联大的科长,曾同住一间屋子。如果照这样的轨迹发展下去,用宋振庭自己的话说,“也许我后来就成为有成就的马列主义理论家了”。
  但是,宋振庭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轨迹。他向往前线生活,再三请缨而获准,1943年初,22岁的宋振庭腰上别着一支盒子枪,来到晋察冀抗日根据地的曲阳县参加抗战,还是用他自己的话说,“过了三年李向阳式的游击生活”。他摸过炮楼,负过伤,大腿上留有碗口大的伤疤。一次遭日军追击,他突围时跳了崖,在一个山洞里困守若干天,华北联大以为他牺牲了,还张起横幅开过他的追悼会。也正是在这两年游击生活中,他结识了后来的妻子——曲阳民政助理员宫敏章。
  从任曲阳区大队政委时算起,三十年间,宋振庭当过市委书记、地委常委、省委宣传部长、省委常委、省革委会副主任(副省长)、中央党校教育长,他的最后一个职务,听上去有点虚——中央党校顾问。
  刘景录告诉我,单从这份履历上看,在党内,宋振庭学历(初中毕业)不高不低,资历(1937年入党)不深不浅,是典型的“三八式”干部,建国后在各级党政领导岗位上拾级而上,类似的人物不可胜数。但履历就宋振庭这个人而言,只是一种人生轨迹的表象,或者说,是人生轨迹之一。如果仅凭这份履历看他、估计他、评价他,宋振庭就不是宋振庭,至少不是一个完整的宋振庭了。
  
  “凡是人类能知道的我都想知道”
  
  这是马克思对小女儿说过的一句话,宋振庭一直把它奉作信条。当然,追求这样的境界,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是不言而喻的。
  建国初期,吉林省省会设在吉林市。宋振庭白天坐办公室,晚上和周末的光阴都花在了书上,星期天从不出门。刘景录曾多次听宋振庭回忆那段拼命读书的日子。可以说他除了上班,就泡在书堆里,出差住院也书不离身。常常是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闹出不少不识人间烟火的笑话。宋振庭的一个侄子告诉刘景录,那时每逢周末从学校回家时,看到的情景是地上铺一张凉席,宋振庭在当间捧读,或躺或坐,环围四周的,是一堵堵书墙,这就是他业余时间的全部天地。工作中他也“创造”机会,忙里偷闲看书。他经常出席一些“陪绑”的会议,逢这种场合,笔记本下面总有一本书,他的阅读速度飞快,一次几个小时的会议下来,差不多能翻完一本小册子。所谓博览群书,用在宋振庭身上,是再贴切不过的了。当然,“博览”之外,他也有偏好,比如《红楼梦》,他看过三四十遍。刘景录是这部作品的电视连续剧改编者之一,也不曾把《红楼梦》读这么多遍。
  后来,省会搬到长春,那里有吉林大学、东北师大等几所著名学府和一些文化机构,宋振庭如饥似渴地获取知识又多了一条渠道。长春的名学者张松如(笔名公木,《解放军进行曲》词作者)、杨公骥、于省吾,以及成为右派后被宋振庭请过来做博物馆副馆长的张伯驹,都成了他三天两头求教的对象,并因此而彼此引为知己。1962年的一个晚上,宋振庭为《诗经·大雅》里的几个词向于省吾请教,进而双方一同切磋探讨,这个电话竟打了一个半小时。
  宋振庭的知识结构是相当驳杂的,文史哲自不必说,其它如经济、诗词、戏剧、音乐、中医、书画、宗教、考古、围棋等等,都在他的涉猎视野之内。他的兴趣之广泛,也非同寻常,他晚年曾说过:“每天早晨打开收音机,没有一个节目是我不感兴趣的。土壤、肥料、沙漠、海洋,祖国各地,世界纪游,我哪一个都爱听。”“打猎、射击、骑马、射箭、划船,我都要学一下。”患癌症后,他还请骆玉笙来给他上过两堂单弦课。
  1978年夏天,刘景录随宋振庭出差,路过济南时,顺便去大明湖看了一次瓷器展览。临入门时,宋振庭问刘景录:“你懂瓷器吗?”刘景录摇头答云:“不懂。”猜想宋振庭大概是想找个人作讲解。不料行至展柜前,宋振庭竟充当起讲解员的角色。从硬瓷讲到软瓷,从白瓷讲到青瓷、彩瓷,讲到宋代的官窑、汝窑、哥窑、定窑,一直从商代讲到清代。把刘景录和陪同的主人都说愣了,甚至馆内讲解员也闻声过来讨教。尽管刘景录对宋振庭的博雅早略知一二,但如此博雅,还是出乎想象的。
  1981年夏天,刘景录随宋振庭在青岛疗养。一次,宋振庭的妻子买回一条鱼,他便从“糟白鱼”的做法说起,一直谈到东来顺、烤肉宛的历史,“满汉全席”,八大菜系……周围参与闲谈的三四个人由于对烹饪知识的缺乏,竟不能置一词。
  上世纪80年代,刘景录将自己刚完成的一本书《韩愈评传》送给宋振庭,宋便由这本书谈到对韩愈的四点认识,再次大出刘景录所料。刘景录说,宋振庭对韩愈的几点看法,完全是触及骨肉的内行人的见识,很让人钦佩。
  宋振庭“出口惊人”的事情,并非一两个孤例。刘景录还提到,“文革”前,宋振庭和傅抱石谈了一次画,傅事后对关山月说:“想不到东北还有这么一个人,地方官里还有这样懂艺术的人。”粉碎“四人帮”后,一次宋振庭和赵朴初同在北京医院住院,宋与赵谈佛学,过后赵朴初说,想不到老干部中还有对佛学如此深通的人。学者冯其庸也曾用同样的语气和刘景录提起,宋振庭有一次到冯家,看到墙上的一幅画,脱口而出:这是××笔法。还有一次,北方昆曲剧院请宋振庭去看《牡丹亭》的彩排,他竟能整段整段背杜丽娘的唱词,令在场的行家大为惊诧。
  刘景录说,宋振庭不仅兴趣广泛,记忆力惊人,他还是一个资质相当聪敏,悟性和破析能力都相当“厉害”的人。在中央党校当教育长时,常听各教研室汇报,对于不同专业的理论问题,他都能即时进行破析。刘景录对此有切实的体会,他打了一个形象的比喻:宋振庭脑子里好像有一台粉碎机,进去的东西经过它的分解和破析,出来时完全是另一个样子。而宋振庭自己则说,“我不是思想家,但是一个独立思考者。可以夸张一点说,我不是用双脚站在地球上的,而是用自己的脑子站立于世界”。
  
  结交三教九流
  
  与宋振庭阅历相仿、担负过各级领导职位的共产党人,都有许多“老战友”,宋振庭也不例外。例外的是,宋振庭还有许多各行各业的朋友,除前面提到的因切磋学术而成为知交的几位著名学者,用他自己的话说,他的朋友圈里,还有“唱戏的、说书的、士绅、狱卒、和尚、尼姑、老道、官僚、买办、商行、东来顺掌柜的”,而且他和他们,并非泛泛之交。他也因此时时顶着压力,付出过相当大的代价,甚至有过被开除党籍的危险,吉林省委常委曾就此专门开过他的批评会。“文革”中,他更是因此罹罪,首当其冲,惨遭批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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