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为争取读书机会引出的离奇经历

作者:张玉钟





  为求学假“烈士遗孤”,爱读书成“政治骗子”
  
  孔子“有教无类”的思想历经两千多年,到了蔡忠平身上却成了“唯成分论”,使他处处求学碰壁,一生21年的劳改厄运便由此而起。
  蔡家住在莆田仙游交界处“东沙朱寨”村,是当地有名的大户,加上是有钱人家,1949年以后,大伯被镇压了,父亲母亲都成了“四类管教分子”,还有堂叔在台湾国民党军队中。
  人生无法选择的家庭出身,罪恶的烙印从小就打在蔡忠平的脸上。上小学一二年级就被同学们奚落为“地主仔”,放学路上常被他们用沙子、石子追打着,吓得他不敢上学,哭着闹着要到外地亲戚家里去念书。上初中他到了上海二伯家,考取上海培光中学。但那正是六十年代初的困难时期,谁家多了外来的一双筷子都难以承受,无奈他只好恋恋不舍离开上海回到莆田,转学到笏石的莆田第十中学,校方因他成绩好而忽视了他的家庭出身,竟准予他插班入学,还当上校学生会学习委员。但那时“阶级斗争”口号越唱越响,学校发现他原来是剥削阶级子女,便劝他退学。他又转到了灵川何寨的第十八中,这里离他家更近,只念两个月书,他家“老底”便暴露无遗,他家的发迹史还成了学校阶级斗争教育的“活教材”,他又一次被退学回家。
  在莆田再也无处念书了,他想起惠安南埔大前村有个“贫农”成分的亲戚,便瞒着家人,拿着上海培光中学的成绩单,假冒是“贫农”亲戚的子弟,找到惠安第二中学,学校看他成绩好就让他插班学习。好不容易等到中考(初中考高中)的前一天,他假冒“贫农”成分却被政审发现,被取消了他考试资格。
  念高中的路断了。可怜的蔡忠平,当时才16岁,年幼的心灵受到了巨大的伤害。怎么办?小小年纪选择了抗争之路,他决定给时任国家教育部部长杨秀峰写申诉信,而且从此走上了抗争的不归路,一次又一次申诉,一次又一次遭难,而且一次比一次更为严重,但他也一次比一次更为倔强。
  他向国家教育部长述说自己因成分不好而屡遭退学厄运,表达了强烈的求学愿望,要求让他重新迈进学校大门。教育部给他回信,说转福建省教育厅处理,却杳无音信。他决定赴京申诉。他不敢把决定告诉父母,哪来的盘缠?只好开动脑筋,花小钱买了从福州到莪洋的火车票,而后为了躲避查票,偷偷躲在厕所,一直到了上海终于被发现,但一个小孩子,又撒了些可笑的谎言,查票的为他稚气所感动,终未深究而放他出站。他找到在上海师大念书的堂兄,讨了钱买了火车票到了京城,找到教育部。他送给接访的人一份长达10页的申诉信,还给他看了自己的成绩单和一本中学生作文选,其中有他的作文。接访的人看了他的申诉信,深为这个小孩子只身赴京的勇气和那流利的文字、工整的笔迹所打动,问信是不是他自己所写?得到他肯定答复后,随即给福建省教育厅写信,还为他买了一张回福州的火车票。但他回到福州在省教育厅门口踯躅良久,想起上次石沉大海,心冷了半截,终鼓不起勇气进去,转念决定到南平,找到在水泥厂工作的姐姐,先混个临时工糊口。那时还有市长接待日,他壮着胆,拿着上海的户口迁移证上访市长,一位姓黄的副市长听了他的经历颇为同情,通过有关部门把他安排到峡阳林场当职工,他人生第一次有了个落脚点,这在当年也算是件很好的事,如果蔡忠平从此“安分守己”,也就不会有以后的大灾大难,但偏偏他求学欲望越来越旺,他总想自己才16岁,正是读书的大好年华,怎能白白流失?况且他选择到南平的初衷之一,是想南平离莆田有500里远,人生地不熟,总该可以摆脱家庭成分的紧箍咒。
  他在峡阳林场一边做工,一边到处找书看,还自学数理化课程。恰好他看到黄国璋写的一本回忆录,黄是莆田籍的一个老革命,时任福建省委组织部副部长,他读着这位老乡前辈的书特别亲切。读着读着,他被书中写的一位与他同姓同庚的烈士遗孤所吸引,在强烈的求学欲望驱使下,他萌生了一个极为冒险的决定,假冒烈士遗孤,报名参加南平地区中考。这一考,考出个“状元”,南平地区成绩最高分,南平一中看中了他,可他并没填这个志愿,不是他不想,而是小小年纪在政治环境的重压下,不得不比同龄人更多长心眼,他知道南平一中有个管档案的偏偏是他老家人,小时候这个人还抱过他,万一被揭发了那还得了,所以他只敢报中专,福建水电学校、福建轻工学校同时录取他,但南平一中张子谦书记非常爱才,这样一个“状元”不录取岂不可惜?他电话直接打到林场,告诉他一中录取了他。这一喜讯传来,他既欣喜若狂又忐忑不安,但受读书兴趣的鼓舞,他顾不了那么多,冒再大的风险也甘愿,义无反顾地到南平一中报到。他没有辜负学校的期望,万分珍惜来之不易的读书机会,整天如饥似渴泡在书堆里,成绩一直名列前茅。1965年底,高中还未毕业,就被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看中。这是个平常学生望尘莫及的学院,很多高级干部、高级将领的后代都在这所学院就读。蔡忠平成绩好又是“烈士遗孤”,学校就把他保送到这所学院。
  1966年2月,蔡忠平从南方到了遥远的北方,跨进了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的大门。那年他18岁,整个脑子充满了美丽的幻想。他也无数次问过自己,这样假冒对吗?他心头也难免掠过一丝丝不安,但他总是自我安慰,是社会不给我读书机会,我才想出这种点子,我不就是为了读书吗?他觉得问心无愧。当他第一天来到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时,仰望着宏伟的校门,心中默默立下宏愿,我一定要争一口气,把书本当馒头啃,拿到最优异的成绩,将来当个优秀的军事科技人员,以此回报社会、回报父母。
  然而,他好梦不长,刚在大学校园度过最平静的学习生活几个月,1966年9月的一天,学院教务处领导找他谈话,严肃指出他假冒烈士遗孤问题,并通知他被取消入学资格。他也只能乖乖卷起铺盖回莆田老家,而他这时还不知道,更大的灾难很快将接踵而至。
  对此,蔡忠平一直不服气。纵然假冒成分千错万错,但他只是为了争取读书权利,万般无奈之下才走这条路,而且也是靠真才实学保送的。他说什么也要据理力争,他提笔给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治部、国防科工委写信申诉,要求给他继续读书或安排工作的机会。他们把信转给国务院安置办,国务院安置办回信告知他找晋江专署(当时莆田县隶属晋江专署)办理。他拿着国务院安置办的信,到泉州找到专署,公安处一部车把他直送到莆田县公安局,一到就被县公安局戴上手铐,送到雷山看守所。没过几天,没有经过任何审判程序,就宣布法院判决:蔡忠平“出身反动剥削家庭,妄图钻进国家科学尖端部门”,是个“政治骗子”,判处5年有期徒刑。
  
  五年刑满仍关押不放,越狱逃亡成“台湾特务”
  
  1970年2月,他们整体被转移到浦城永平劳改场。劳改最难以忍受的是饥饿,饥饿的压迫有时会派生出难以想象的智慧。1970年12月26日那一天,因这时他离刑满只有一年,已属于“轻犯”,监管干部就叫他当组长,带15个犯人上山砍杉木。这是重体力活,一个个饿得眼冒金星。炊事员“请示”组长,晚饭如何煮?按定量,一人一顿只有三两米。蔡忠平难得行使一次“权力”,眼睛转了转“命令”道:每人煮一斤。炊事员惊奇地睁大双眼:一顿吃掉一天,干部追问起来,怎么办?蔡忠平说:你就说是我定的,责任我负!果然,管教干部知道后火冒三丈,把蔡忠平叫来厉声训斥“你又犯罪”,问他为什么饭煮这么多?蔡忠平镇静地大声回答:“报告干部,今天是伟大领袖毛主席生日,大家提议庆祝”。“什么……”管教干部气得发抖,却说不出话来。事情得以暂时平息,这一餐吃得底朝天,每个人都从心里暗暗感激这个蔡“小弟”。五年刑满,蔡忠平心想可以重见天日了,他天天盼望通知,可是一天又一天,越盼消息越渺茫。后来他知道,自己“表现不好,滞留监管”。他想,这是什么“王法”?照此要熬到何年何月?心里越想越不服,终于作出了一个令他自己也吃惊的决定:越狱偷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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