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8期

用信念浇铸的书

作者:徐庆全





  赵杰兄比我年长10多岁,且又是国内外知名的张学良和抗战史研究专家,我仍然愿意以“兄”称之。中国传统中文雅的学界和喧闹的江湖称呼是一样的——区别是学界称“兄”,江湖称“哥”或“大哥”而已。这样称呼他是我的一种攀附心理在作祟:他的学问,有那么多他写过的书在那儿摆着,称他为“兄”,自己岂不也可划入学界?幸好,赵杰兄还很江湖,在一片“赵教授”、“赵主任”的称呼声中,还能容忍我这个在学界本不入流的小字辈的放浪。
  最初认识赵杰兄,是从读文开始的。他的散文集《情奉张学良》是一本薄薄的小册子,但以情入史,读起来让人耳目一新。虽说传统中一直有“文史不分家”的说法,但“文”与“史”毕竟是两个范畴,想让二者有机结合,既不失史的真、又能“散”的有文采,却不那么容易。而赵杰兄这本小册子做到了。
  我那时正在《炎黄春秋》作编辑。相对于一些正史刊物来说,这份刊物只能说是“姨太太面孔”——追求史的真,又苛求文的美。赵杰这样写史,正合本刊的要求。所以,在别人的介绍下,我们建立了作者和编者的关系。后来,我参与了另一家与《炎黄春秋》风格大致一样的刊物创刊后,赵杰的文章也随之到了这里。总之,成为我的固定作者了。
  随着与赵杰兄交往的加深,对他的学术成果也了解的更多一些。他主编的《张氏帅府》、《在同张学良相处的日子》、《张学良将军资料选》、《张作霖被炸前后》、《西安事变后的东北军》等一系列的有关挖掘张学良史料的书籍,对国内外张学良的研究有开创之功;而他的著作《张学良去台之后》、《世纪沧桑》、《不愿作奴隶的人们》、《留住张学良》等等,则奠定了他在国内外张学良研究的学术地位。
  随着对张学良研究的深入,赵杰兄更关心的是与张学良研究密切相关的另一个题目:“九一八”的历史。
  “九一八”发生在赵杰兄供职的沈阳,这使他来研究这段令中华民族刻骨铭心的历史有了得天独厚的条件。但更重要的是,他认为,只有研究透这段历史,才能弄清楚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的历史。早在1995年抗战胜利50周年之际,他曾在《不愿做奴隶的人们》和《国歌的故事》两书中,提出了这样一个学术观点:“九一八”是国耻日,也是中华民族抗争之时。赵杰的基本思路是:以《义勇军进行曲》的诞生到国歌的确立,确立中华民族抗日战争起始时间,确定东北义勇军的抗日斗争是中国抗日战争的重要组成部分。在纪念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60周年的今日,这样的观点并不新鲜,但在10年前,却也并不寻常。
  记得有那么一段时间,每次赵杰来京或我到沈阳参加由他主持的张学良国际学术研讨会,我们把酒浅酌,他的话题总离不开“九一八”。在谈到沈阳的“九一八”博物馆时,他说,我准备联合一些委员来搞一个提案,在博物馆里建立“国歌墙”,标明《义勇军进行曲》和东北抗日义勇军的渊源关系。他是辽宁省政协文史委员会副主任,做这样的工作自然是分内的事情。他阐述说:到1934年,尽管东北义勇军风起云涌的抗日斗争,在内敌外患的夹击下,已经处于低潮,但以东北爱国民众为主体的抗战中,用抗争和鲜血孕育了《义勇军进行曲》的主旋律。它表达了人们对东北义勇军的敬重,也寄托着在中华民族的危亡关头,全国人民同仇敌忾、抗敌御侮的愿望。
  2001年,我收到了他和辽宁政协的9名委员们联名“关于在‘九一八’历史博物馆建立国歌墙,提高精神文明水平的建议”的提案。这一提案,不仅在辽宁省引起了很大反响,在全国也产生了影响。《人民政协报》在“民意周刊”中开辟专栏,加编者按对这一提案予以登载;中央电视台新闻中心专程赴辽宁,以《永远的国歌》为题,结合义勇军的遗址、遗迹拍摄,并对知情人作了专访。现在,“国歌墙”已经矗立在“九一八”历史博物馆里了。
  2004年春节刚过,赵杰兄给我打电话,兴奋地告诉我,他得到了一大批珍贵的资料。原来,随着他对“九一八”历史的研究,日本方面逐渐关注他的研究成果。一位友好的日本人给他提供了“九一八”事变期间,日本国内的《号外》杂志上刊登的日本记者在中国拍摄的图片。这当然是当年日本人为庆祝胜利的举动,而现今则成为日军在东北烧杀奸淫、无恶不作暴行的历史写真。赵杰兄打了一个多小时电话,详细地给我介绍了这些图片的历史价值,并问我如何围绕这些资料做文章。我说:明年是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六十周年,你可以这些图片为引线,以钩沉的方式,将日军在东北的暴行一一揭露,为六十周年庆典作点有意义的事情。而且,稿子成了以后,可以先在杂志上发表,最后成书。其后,我们电话不断,“伊妹儿”不断。他不断地写,我不断地读。意见是提不出来的,但作为第一读者,我的鼓励或者说是鞭策,还是有一些作用的。
  2004年8月初,赵杰给我传来了第三篇稿子,告诉我,他要到青海征集史料,回来后要集中精力把这部书稿完成。并叮嘱我,帮他在京联系一家出版社。不料,他在青海期间,却因高原反应而突然中风失语。我因与一些老同志接触得多一些,亲眼见过那些历经艰难岁月而在晚年依然生龙活虎的老人们,因中风失语后的凄惨景象,所以,一直觉得,中风失语这种病,对有思想、能写作的人来说,是最难以承受的痛苦。所以,听到赵杰兄居然在这个年龄上得了这种病,心里陡然一沉,“完了,这位笔锋正健的汉子该怎样承受这种痛苦”!我不禁失声喊出这句话来。
  得知赵杰回沈阳后,有一段时间,我时常给他打电话。当然,他住在医院里,无法接听,我只能通过他夫人和他老母亲来表达我的问候之意,关注之情。半个多月过后,我接到了他亲自打来的电话。他刚出院,说话不但不连贯,而且有些词不达意,但意思我听懂了:他说话不行,但思维还行,他不会趴下,还会写作!这样几句话,他说了足有十分钟!一直以为感情平静如水的我,竟然心头一热,热泪盈眶,不知说什么好!他好像感觉到了,断断续续地说出了这句话:我们是一条汉子!随后,他夫人接着和我说。她告诉我,赵杰稍好一点后,就让她把有关《号外》的资料带到病房,在病床上看资料,作笔记。她读了赵杰写在纸上让她转告我的一段话:“上帝让我少说话,却给了我更多的动笔的时间,我要用行动证明,中国人很有骨气!”
  这段话,我知道,赵杰会完成《<号外>的自白》(当时的书名)一书的,而且他是以中国人的信念来浇铸这本著作的。
  9月中旬,我到沈阳参加“纪念张学良将军逝世三周年暨张学良学术研讨会”,见到了赵杰兄。从外表上看,那场大病好像没有留痕迹,但语言表达依然是词不达意。我们只好写字交谈。他写的最多的一句话是:这本书是历史的见证,一定要让这些珍贵的资料公诸于世。
  本来这次来沈阳,我的目的是与赵杰兄见面,也装满了一肚子鼓励鞭策之类的话。现在,我知道,这些话对这条硬汉子来说是多余的。我知道,在他看来,这本书不是普通的学术专著,而是历史的见证资料。他一定会完成的!
  现在,这本书已经由出版社排出了清样。我又一次读完了。赵杰兄嘱我写个序言。序言不敢当,但既然是“兄”的话,当然要听。从学术角度怎么评判这本书,我不敢发言,但作为历史见证的分量是足够了。而且,再一次读,我感受更深的是:这条硬汉子是以历史的使命在写作。因为这使命,这本书的字里行间贯注的是一个中国学者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