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3期

我与李雪峰的交往

作者:吴 象





  2003年3月15日,李雪峰同志在北京逝世,享年97岁,堪称世纪老人。
  我是晚辈,比雪峰同志小整整16岁,对这位革命前辈十分敬仰,知之甚少,只有过几次短暂的接触,但他的音容笑貌却深深留在我的心中,不时引起我的怀念与沉思。
  
  随雪峰同志视察山西农村
  
  李雪峰的大名,抗战初期我在太行山抗大一分校学习时就听说了。当时雪峰同志任晋冀豫边区党委书记,配合八路军一二九师创建根据地,是太行山妇孺皆知的领导人之一,但因种种原因,我一直无缘面识。
  第一次见到这位仰慕已久的领导人,已是新中国成立14年之后的1963年了。
  建国后,李雪峰任中南局副书记,1954年调回党中央,任中共中央副秘书长。1956年“八大”当选为中央委员、中央书记处书记。八届一中全会当选为政治局候补委员。1960年9月,中央决定重新在各大区建立中央局,李雪峰出任华北局第一书记。
  1963年秋,他到山西视察农村工作,省委第一书记陶鲁笳全程陪同。当时我任《山西日报》总编辑。陶鲁笳让我随行,告诉我这是个学习、提高的机会,同时可留意搜集线索,组织报道。
  从1963年10月下旬到11月中旬,我们一行从晋东南专区的长治、平顺南下高平、陵川、晋城折向西经阳城、沁水到晋南专区的翼城、曲沃和汾河边的临汾,先后跑了15个县,其中只在三四个县停留了较长时间,但也没有作专题调查研究,主要是观察农村情况、议论农村形势。我们共十多个人,三四辆车,虽说不上轻车简从,但是确实没有后来首长外出的那种阵势。华北局陪同来的主要是办公厅主任张铁夫,我和他是1947年在新华总社认识的。张铁夫曾任《长江日报》总编辑,以他为主主持过一个杂文专栏,署名“马铁丁”,笔锋犀利,颇有影响。
  雪峰同志的秘书杨枫和黄道霞比我小几岁,我们几个人很快就搞熟了。当时雪峰同志年近花甲,一看就是一位阅历丰富的长者。他身躯颀长,面容清癯,精神矍铄,动作矫健,一点没有老态。他对熟人和生人都很和蔼,并不难接近,但话也不多,无形之中使人觉得一种威严和睿智。
  过去在敌后根据地,人们均以同志相称,入城后风气渐变,称官道衔的越来越多了。党的系统比政府系统好一些,《山西日报》还是老传统没变,社长、总编辑史纪言、毛联珏调回省委任职后,大家仍称呼老史、老毛。对省委第一书记陶鲁笳,我们也只称鲁笳同志,非特殊必要的场合不称陶书记。没有想到,这次大家对这位年长得多的高级领导也都叫雪峰同志,不称书记或首长。有时散步,雪峰、鲁笳要找地、县领导询问情况,边走边谈。铁夫、杨枫、道霞和我就随意闲聊,也是边走边谈。这种亲切融洽的气氛,使我很快便消除了最初的拘谨。
  1963年是左倾错误逐步升级又不断碰壁,不得不暂时收敛的一年。1957年反右派,1958年大跃进,1959年反右倾,接着是连续三年困难饿死人。到底是七分天灾三分人祸,还是三分天灾七分人祸?1962年初的七千人大会终于讲了真话,作了检讨,并开始调整政策。李雪峰参与制订和修改的“工业七十条”、“农业六十条”陆续出台,农村形势有了好转。大概这次李雪峰来是要亲自观察、印证和判断政策调整的效果,所以选了这么条路线。他是山西永济人,“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这脍炙人口的千古绝唱,写的便是他的故乡。解放后似乎没有听说他回过山西。这次到了临汾,离永济不算远了。但他只到了临汾,时间更多地花在他太行10年中熟悉的老地方。
  沿途所得的印象,农民的积极性正逐渐从挫折和伤害中恢复过来。深秋季节的太行山区,洋溢着丰收的欢乐,打谷场上满是忙碌的人群,田野里又紧张地展开了争取明年丰收的活动。秋耕比上一年进度快、质量高,农田基本建设的规模也大大超过上一年。这些随处可见的普遍现象是比较能说明问题的。李顺达、申纪兰、郭玉恩、武侯梨这些老劳模所在的大队,在刮浮夸风、并大社的那一阵就比较实事求是,不跟风跑,甚至有所抵制,政策调整以后更显出集体经济的优越性,成为粮食亩产“过黄河”的高产红旗了。
  在这些地方参观的时候,雪峰同志多次提醒,要接受片面追求粮食高产的教训,正确理解“以粮为纲、全面发展”的方针。太行山高、土薄、石头多,应该特别重视多种经营,鼓励养蚕、养蜂、畜牧。羊井底大队1953年在老劳模武侯梨的倡议下,订了个“千亩果园、万亩林,百头牲口、千只羊”的远景规划,10年来奋斗不息,已全部实现。雪峰同志和大家一起在槐树沟、杨树沟、核桃凹、花椒凹,爬上爬下,看得非常高兴,腿脚不亚于年轻人,几次劝他休息都劝不住。长治县林移大队,40年前是个渺无人烟的荒草滩。后来从河南林县逃荒来的难民多了,成了村庄,所以叫“林移”。这里地处平川,却凭四旁绿化建成了一个林茂粮丰的新农村。15年来植树16万株,人均330株,用自己的木材变工互助盖新房,全村面目一新。村子的东、北、西三面,都是密密层层的防风林。当时虽然已是秋风落叶,看不到浓绿夹道的旖旎风光,但还是使人心旷神怡,留连忘返。雪峰同志东看看,西走走,太阳落山了还不愿回去。
  少数先进典型不能代替整个的面,农村形势是否真正好转,关键要看落后面有什么变化。所谓落后面,当时估计约为农村核算单位的35%到20%,其实恐怕远远不止此数。“左”的错误和基层干部的不正之风相互影响,这一部分农村农民积极性没有得到恢复,可是其中也有些开始出现好的变化。雪峰同志对这种变化特别重视。他说话不多,略有口吃,一般是多听少说,甚至只听不说,只偶尔作几句不失幽默的插话;有时有所感悟,在小纸条写几行字,便洋洋洒洒发挥一大篇,往往很精彩。我赶紧记,前前后后记得不算少,可惜文革抄家时都遗失了。有次在晋城,县委汇报时讲到一个基层干部,名叫司象林,是公社党委的组织委员。两三年来他一直蹲在最困难的后进队做工作,不搞好不离开,已经先后改造了三个后进队,又到第四个去了。他是真正和社员同吃、同住、同劳动的,一个一个地交朋友,一户一户地作调查,摸落后的原因,找改造的办法。懒惰往往是队干部脱离群众逐步变质的开始。针对这一点,他每天天刚麻麻亮就起床,挨门挨户叫村干部下地,有的人嫌他讨厌,说怪话,耍脸色,使他碰了不少钉子。但他始终任劳任怨,照旧每天起早催人下地,硬把懒干部叫勤了。队干部作风变了,社员干劲就高了。接着,针对经营管理混乱的缺点,他又带领干部试验劳动定额,实行小段安排,组织检查验收,最后总结评比,一项一项把着手教。雪峰同志对这位埋头苦干的基层干部非常赞赏。他说,司象林同志体现了真正的群众观点、群众路线、群众作风。他强调指出,改造后进队,关键在于发现和发挥积极因素的作用。越是落后,社员出于自身的利益,更加迫切地要求改变现状,追赶先进,这就是最大的积极因素。雪峰同志整个讲话不说辩证法而辩证法自明,大家凝神静听,无不折服。
  此行所见,政策调整已经见效,农村形势开始好转,雪峰同志在视察的整个过程中都显得心情愉快、潇洒从容。他在关注农村形势的同时,似乎对古庙、历史文物也饶有兴趣。晋城有座玉皇庙,就是他主动提出要去看的。原来其中二十八宿的泥塑,是很重要的文物,其艺术价值、历史价值可与太原晋祠圣母殿宋代宫女塑像相媲美。参观时他不时讲解,使人茅塞顿开。他特别告诉县委同志,要十分珍惜、保护这些重要文物,要组织人整理历史资料。在襄汾时,看到了一些古字画,他兴趣盎然地发表了不少议论,还说到邓拓在这方面的鉴别能力很高,不亚于党外一些老专家。尽管邓拓当时已被斥为“书生办报”、“死人办报”而贬到北京市委工作,但在他心目中,邓拓依然是邓拓。这位太行山区的老领导,十几年阔别后,重来故地,一定会引起不少回忆和感慨吧,我真想听他讲点这方面的事情,可惜没有,一点也没有。为什么呢?也许因为不愿轻易袒露内心感情,也许因为没有适当场合,也许什么也不因为,过去的早过去了,何必再多说呢?
  

[2]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