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2期

德国人什么都没忘记

作者:荆其柱





  德国人重视历史,走在柏林大街小巷,置身于众多的雕塑与建筑物间,你就恍如走在历史的长廊,如果语言没有障碍,你可以直接感受到这个地方历史的深厚、明澈、过程,以及柏林人对这些历史的看法与评价。
  德国在欧洲的地位一直特殊,在很长时间里,德国在欧洲处于领先的地位。思想界、文化界的杰出人物层出不穷。自中世纪以来,不仅出现了许多世界闻名的政治家、思想家,文学家、哲学家、音乐家,也出现了许多十分卓越的社会管理者。贝多芬第九乐章中的《欢乐女神》,正是那时德国的思想界对未来世界的勾画与阐明,这支歌曲让今天的人们仍然热血沸腾,充满希望。正是在这样深厚的文化底蕴上,德国奠定了在欧洲与世界上的地位,也奠定了自己的人文基础。
  德国是二次世界大战的发起国,这段时间,其在欧洲的地位起伏跌宕,大起大落。对这段历史,特别是对二战的历史的认识与清理,应该说是战后德国人民最艰难的课题,这不仅是德国一贯理性传统的需要,是一贯自尊地位的需要,更是重返国际大家庭的需要。能不能以国际社会公认的理性取代狭隘的民族主义,能不能坚决地批判、否定这段历史,深刻检讨野蛮政权出现的原因,坚定的承担起应该承担的责任与义务,努力获得,特别是获得曾经被自己不公正地对待过的民族的认可与理解,甚至谅解,这是德国民族能否重新站立起来的重大问题,也是重返国际大家庭的必要条件,德国人民对这一点十分清楚。
  也正是这个原因,德国对战争根源的清理是坚决而彻底的,他们在宪法里面坚决摒弃纳粹时期的暴政统治,坚决杜绝这种曾经弥漫一时的民族纳粹主义,通过法律与法规的坚决措施,防止这种思想的再生与蔓延;在国际上坚决地正面肯定并赞扬各国反纳粹暴政的斗争;对纳粹时期的受难者,采取了坚决的谢罪态度,并承担起了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与义务。这一切经过了持续的努力,最终得到了国际社会的认同。今年,德国领导人甚至被邀请参加了盟军各国所举行的一系列的重大军事纪念活动,参加一系列的纪念集中营死难者的仪式。这一切,让人们感到那一页丑恶血腥的历史,由于几代德国人的努力,确确实实已经翻过去了,可以说他们的努力得到了国际社会的共同认可与赞同。
  但是当我走在柏林的大街小巷时,我发现,第三帝国的故事并没有消失,它们还在我们的身边,只不过已经是一种回顾与反思。
  我到柏林,下榻于勃兰登堡门附近,勃兰登堡门是柏林市的象征性建筑,类似于我们的天安门,它位于柏林市的中心,也是当时东、西柏林的分界线。法国、英国、俄罗斯的大使馆都汇集于此,美国大使馆也正在修建。由于德国的国会大厦也在这里,无疑这里是德国的二战纪念物最集中的地方。
  首先,是一些第三帝国的建筑物引起了我的注意,其中有戈林的空军部,还有戈培尔的宣传部,这些建筑至今是政府机构的所在地。引起我注意的是,在这些楼前都置放一个有机玻璃的立柱说明,这个玻璃档里展放每一个在这里主政的主官照片,从上往下看,最后一个就是戈林和戈培尔——完全是着军服、未加任何丑化的戈林和戈培尔的肖像。这令我惊异,在我的眼睛里,他们是应该被湮灭的,或者是加以丑化的。但这里不是,就是完完全全的正面的照片。顿时让我感觉到,在德国人眼里,真实就是真实,真实的东西具有最大的说服力量,人们可以否定一段历史,但任何人也不能否定一段时空,不能让一段历史出现空白。
  当年的空军部与宣传部的后面,就是著名的希特勒灭亡前夕的地堡。希特勒如日中天之时,他在这条大街上频繁检阅纳粹火炬队伍,检阅党卫军,检阅高呼着口号的狂热群众,这些党卫军与群众随后冲向犹太人区,冲向图书馆。当盟军打到柏林附近时,他们在这个地方修建了一个地下工事,希特勒一直龟缩于这个地方,1945年的4月29日,他在这个地方自杀,并被汽油泼身焚烧。据考证,这个地方现在是一个为楼内居民的幼儿玩耍的沙堆。
  就在这个地堡的后面,就是刚刚完成的举世闻名的犹太人纪念碑群。这处纪念碑群就在柏林市的中央。一片高高低低的水泥块,无言而沉重,凝重而惊人魂魄,也许是在体现那些遭受迫害而中止了生命的犹太人的年龄,也许是在诉说他们所经历的苦难……人们用这些简单而无言的雕塑,表达了那个压抑的年代,那些被压抑的人性,那个被疯狂和野心所压迫的世界。每天到这里来参观的人很多,他们在水泥块间走过,在柏林的心脏地区走过。
  附近就是盖世太保的地牢,这个地方的建筑物早已炸毁,至今一片废墟之上空空荡荡,就在当年的水泥碎块上,清理出了一个半地下的地沟,筑起了一个完全用木板搭起的纳粹地牢罪行陈列长廊,里面以统计资料详细地记录着在这里死亡的犹太人、社会知名人士、反战人士及其他反纳粹人士,也有一些正直的德国军官。我们所熟悉的季米特洛夫,由于国会纵火案的牵扯也曾经被拘禁于此。两个黑头发的犹太人担任讲解员,他们向参观者散发资料,天天如此,无一中断。在他们的讲述里,那些被残害了的生命重新站立了起来,恢复了人的无上尊严。
  说起季米特洛夫,人们自然就想到了那桩“国会纵火案”,那是纳粹党徒们为了进一步地加剧紧张局势、绝对集中权力和对人民的控制,而故意制造的一桩阴谋案件。据说在戈林的住所内有通向国会的地道,放火的人从这里钻到国会放火。随后,希特勒党徒就将此事栽到了一个荷兰共产党员范·德鲁贝身上,继而又栽赃到当时的共产国际,拘捕了季米特洛夫。在公开的审理法庭上,季米特洛夫要为自己辩护,这个演说之所以永留至今天,就是这个精彩的辩护彰显着正义与力量。季米特洛夫是个理论家,也是雄辩家,语言严谨尖刻,锋利坚强,正义而庄严,他在法庭上严厉批驳了法西斯的阴谋,揭穿了纳粹的动机,向全世界的人们发出警告:一个法西斯主义的横行与野蛮时期已经到来,人们应该警惕法西斯。他所体现的一个政治家的远见与卓识,丰富的斗争经验,还有他的斗争与勇气,成了所有共产党人的楷模。
  这个国会大厦,就是苏联红军1945年5月2日攻克、插上旗帜的国会大厦。当年的苏联红军,在这个小小的地方牺牲了几万人。现在这里仍然是德国国会所在地,不一样的是今天成了人们可以游览的地方,不论你是哪里来的游客,都可以从它的正门进去,一直走到那个透明的巨大的圆形拱顶,每天来参观的人很多,要排队,足见这个地方具有的吸引力。
  在国会大厦前面,有一座苏联红军纪念碑群,是柏林所有二战胜利者纪念碑中最大的。背面是高大的金色拱形围廊,中央站着一个威武的红军战士,飘荡开的大麾,微微抬起指向国会大厦的手臂,显示着当年雄风,拱形的围廊前面是当年的T-34坦克和大炮。我们拾阶而上,迎面是两座棺木状的大理石台,紫红色的大理石上,铭刻着在那最后几天牺牲将士的名字。我细看他们的生卒日期,大多都是1920年后出生的,战死的日期都是1945年的4月末和5月1日或者2日。算算他们的年纪,无非都是20出头的小青年。他们都生长在苏联刚刚成立的艰苦岁月,随后又是艰苦的自卫战争,他们一直在硝烟中成长,在泥泞中跋涉,生活没有对他们展开一次轻松的笑脸。就在胜利即将来到的时候,他们的生命殒灭了。仅此一想,就让人顿生无限感慨。我曾久久在勃兰登堡门徘徊,每天来到这里的时候,总看见有三五枝艳红的玫瑰放在大理石的上面。我想,人们对他们的悼念已经超越了意识形态的隔膜,更多的是对年轻生命的惋惜与爱怜,更多的是对战争的诅咒,对和平的呼唤。
  国会大厦前边有几块紧挨着竖放的黑色大理石片,朋友说,这是希特勒上台后镇压的一个小党派的几个领袖的纪念碑。上面有名字,也有生辰卒日。这是一种别样的纪念碑。今天的德国充分肯定每一个在希特勒暴政时死难的人物,就在今年,德国政府为当年刺杀希特勒的几名军官举行了纪念仪式,这个以国家总理主持的仪式,为这几名军官正式恢复了名誉,表彰了他们在难以置信的险恶条件下敢于主持正义,敢于坚守一个德国人应有的尊严的勇气。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