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1期

史超眼中和笔下的淮海战役

作者:刘仰东





  今年暑天来得早,一入夏便屡遇40度上下的高温。6月中旬的一个下午,笔者带着“淮海战役”这个话题到莲花池总政干休所拜访史超老人,尽管酷暑难耐,史老却兴致盎然,语调爽朗,神情格外投入。他笔下的电影作品《五更寒》、《秘密图纸》、《在被告后面》、《大决战》等等,早已家喻户晓。事实上,在投身电影创作前的整个解放战争时期,史超一直随刘邓大军转战,1948年秋天,在刘、陈、邓等“总前委”首长身边参加了淮海战役。三十多年以后,他又接受了再现淮海战役的电影《大决战》的创作任务,这不能不说是一个人生的巧合。那么,在这种巧合的背后,他是如何亲历淮海战役的?他又是如何创作这部电影的?同样不能不引起我们探问的兴趣。
  
  淮海战役之前
  
  抗战胜利后,正在“抗大”四分校三大队当教员的史超,和三大队全体人员一道奉命从陕北开往东北,途中又接到命令,转调晋冀鲁豫军区,来到了华北的邯郸。大队长任白戈任晋冀鲁豫军区政治部宣传部部长,史超任文工团团长,政治部主任由军区副政委张际春兼任。
  不久,刘邓大军挺进大别山,这是一次艰苦卓绝的进军。军区机关的干部都分配到地方工作。史超来到河南新县一个环境极为凶险的区,参与政权建设。苏区时代,这里作为白色堡垒,都没能被红军打开。史超回忆说,当年刘邓部队在大别山,伤亡相当惨重,敌人经常化装成老百姓,怀揣盒子枪,暗中放冷枪。他们随时有牺牲的可能,晚上一般不在村子里留宿,多住在山上。他还记得,有一次被敌人追击,跑了几十里路,连饿带累,进了一个村子,看见老百姓的灶台上冒着热气,不管三七二十一,掀起锅盖伸手就抓,烫出了一手的泡。
  在大别山,史超的一次遭遇,和后来他在淮海战役中的一次经历多少有点关系。有一次他随刘邓大军直属部队过汝河,河不宽,但上有飞机接力式地狂轰滥炸,后有追兵,河对岸还有敌人一个师在阻击,就是过不去。好在对岸廖运周师迫击炮的炮弹总是在离他们二三百米的地方爆炸,始终没有目标感。在强渡过河的我军一支部队炮火的掩护下,他们终于过了河。这时,飞机上射下的子弹将史超手背上的血管打破,当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只是拼命地跑,有时用手擦擦脸,结果是浑身上下连泥带血。史超跑进一个村子,老百姓早已撤离,当时渴急了,他从缸里舀起一瓢水咕咚咕咚就往肚子里灌,喝下去才发现,满缸遍布着一寸来长的大蛆。后来听说,战友问起他的下落,有人肯定地说,史超已经牺牲了,那是基于史超浑身血淋淋的样子而做出的判断。史超说,刘伯承是随六纵队在另一个渡口过的汝河,他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指的就是这个地方。淮海战役消灭黄维兵团之后,张际春交给史超一个任务,去采访一位起义的师长。他带着一个警卫员去见那位师长,巧了,正是汝河阻击他们的廖运周。这时才知道,廖原来是中共秘密党员,迫击炮总是打到距他们二三百米的地方这个谜,也就不揭自破了。
  史超在山区工作了一年多,后来刘邓首长指示,把文工团调回来,才从大别山回到军区总部,史超任政治部宣传科科长。随着刘邓首长打下郑州后,史超又成为军管会的一员,分管文教方面的工作,后随军管会撤到禹县,在这里分了一处窗户上还没有糊纸的新房子。他把窗户纸严丝合缝地糊好,刚刚安顿下来,就又接到了出发的命令。
  出发前,史超并不清楚这是要去打淮海战役。他随“二野”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张际春坐火车到商丘,这是史超平生第一次坐火车,一路上也没人提要打淮海战役。他们驻扎在离商丘二十里的一个村子里,不久,华东野战军派了一个百人慰问团来慰问“二野”,规模庞大。依惯例应该出面接见慰问团的刘邓首长却始终没有露面,其他首长也没有出面,史超被推到了台前,代表“二野”出面接待华东慰问团,刘伯承司令员把惟一的一辆吉普车交给史超使用。在为慰问团送行的宴会上,因为“二野”宣传部长陈斐琴不能喝酒,史超那天向慰问团成员挨个敬酒,加上对方回敬,他喝了差不多二百杯白酒。说到这里,我忍不住问了一句:“您有多大酒量?”史老笑着说:“现在不行了,当年能喝几斤。”那天送慰问团上火车,他还给他们拍了不少照片,冲洗出来一看,全是虚的——酒喝多了所致。史超说,后来才知道,刘邓首长正在夜以继日地准备淮海战役。
  
  亲历淮海战役
  
  决战前夕,史超随“总前委”行动,走了不少地方,“总前委”首长所在的指挥部最终安在一个叫小李庄的村子里。
  据史超回忆,小李庄是一个很小的村子。当时,敌人的飞机每天从早到晚不间断地在周围上空盘旋侦察,寻找“总前委”首长的指挥部。为隐蔽起见,马匹都关进屋子,更不能有汽车进出,电话线也不能高架,一律埋在地下。一切以绝对保密为原则。“总前委”书记邓小平,常委刘伯承、陈毅等首长只通过电话部署一切、指挥作战。警卫人员给刘、陈、邓在村边挖了一个防空洞,约有六七米大小,不到一人高,中间特意留下一个土台,是准备铺地图用的。但他们极少到这里来,参谋人员为了保证首长的安全,不停地劝说,可是他们三人谁也不听,虽都拖着四川腔,但说法各异。刘伯承沉稳缓慢:“它(指飞机)打旋旋几百几千个圈圈了吧?原地踏步,不见缩小,可见它没有嗅到我们这几个猎物。”陈毅爽快:“我们命大,没得关系!”邓小平干脆用手一指:“你们要去自己去,不要管我们!”
  史超所在的“二野”政治部,住在一个较大的村子里,距刘陈邓指挥部所在的小李庄不及一里路,这里倒没少遭敌机轰炸。当时“前指”各机构,都缩小到不能再小的规模。堂堂一个野战军的政治部,一共只有八个人,其中宣传部三人(部长陈斐琴、宣传科长史超、一名干事),保卫部三人,行政处二人。史超说,“二野”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张际春实际就管这八个人。
  因为和“总前委”首长离得近,当年的很多情景还清晰地印在史超的记忆里。三位首长住在一栋茅草房里,大概是西屋,里外两间,里间有盘炕。刘伯承年长患眼疾,住在里屋,邓小平和陈毅住外屋。那时仗打得十分惨烈,战机千变万化,夜间三人中必须有一个值班,随时掌握情况,下达命令。刘伯承年纪最大,邓小平最年轻,为了保证刘伯承和陈毅的健康,44岁的邓小平自称年轻力壮,夜班主要由他来值。初冬的夜晚漫长而寒冷,屋子里没有火,感觉就是一座冰窖,整夜一动不动地守在电话机旁,难熬之苦可想而知。打仗是不分昼夜的,从纵队来的请示电话,一宿少则七八个,多则数十个。邓小平为了不干扰刘伯承、陈毅的睡眠,叫电话班把耳机的线接得很长,有电话来,他就拿起耳机到院子里去接。
  在接电话的间隙,靠什么打发时间呢?对于有阅读习惯的邓小平来说,书是最管用的东西。他有一次问起:“带来了什么书没有?”巧的是,在一切从简的原则下,史超竟然随身带了一本苏联小说《对马》。他马上拿给邓小平,没想到只用了一个晚上,邓小平就把这本几十万字的小说看完了。不久徐州解放,这也是史超的家乡。他知道邓小平是留学法国的,一次到徐州搞印刷品,他首先直奔一家书店,把所有法国大作家的作品全部买下,有一大摞。恰好第三野战军接到陈毅司令员的指示,在缴获的吉普车中,挑一辆给刘司令员和邓政委,史超就搭乘这辆吉普车往回赶,没想到这是一辆走几步就“趴窝”的老爷车,史超只好找来一匹马,三天赶了几百里路,回到指挥部。当他把书搬到邓小平跟前时,本来看上去心情不错,正在院子里散步的邓小平却眉头微微一皱:“谁叫你们买的?”语气有几分不高兴。史超提醒说:“您值夜班......”“买那么多干什么?”这时,一个参谋经过这里,手里拿着庆祝歼灭黄维兵团胜利的标语,史超才恍然大悟,邓小平已经不用值夜班了。邓小平大概也看出了史超此时心里的委屈,蹲下身来,顺着书脊浏览了一遍书名,然后对史超说:“这还是很有用的,打完仗,干部、战士都要提高文化,丰富知识,送到后方图书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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