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9期

论司马迁冤狱

作者:戚 文





  他,司马迁(公元前145-前87年),一位曾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旷代奇才,一位绝代奇文的作者和中国纪传体史学体系的建构者,竟然为一个不同意见,被一位大皇帝凭其封建专制的权威,横蛮无理地押送暗无天日的蚕室,残酷地处以比死刑更耻辱的腐刑。
  百代千秋,中华民族的子孙读到这位大文豪纵横跌宕、激昂悲情的文章时,想起他悲惨的遭遇,心中都会有一种隐痛。是的,司马迁的冤狱,是我们民族永恒的痛!
  
  一、汉武帝在战争失败责任问题上的恶劣作风和司马迁的不幸
  
  司马迁的冤狱是由李陵与匈奴浚稽山战役的失败而引发的。应该对这一丧师辱国的战役负领导责任的是谁呢?是汉武帝。李陵提出的那种孤军深入,率五千步兵“涉单于王庭”的作战计划是根本错误的。可是他竟轻率地加以赞许。他被不久前抗匈战争中的巨大胜利冲昏了头脑,得意得连基本的军事常识都忘记了。他不知道,不久前的军事胜利是将近百年来全国人民长期备战的结果,是卫青、霍去病等一大批将领认真组织、规划的结果,是数以几十万计的士兵勇敢作战的结果。他作为战争战略方面的最高决策者,也起到了应有的作用。但是这种作用是有限的,它只有在战争客观条件所规定的范围内才是正确的。超越了客观条件的规定,他的战略决策和战争指挥,对战争非但不能起任何积极作用,反而要起破坏作用。当他昏昏然地,以为以往的军事胜利是他天才头脑的产物时,他的头脑也就走向了反面。所以,李陵那种无知的狂妄建议,正好适应他那种狂妄的心态,两者一拍即合。他一听这个建议,马上就被鼓动起来。长期在西域作战的将军路博德看出了李陵作战计划的致命弱点,千里上书提出不同意见。他非但不听,反而给李陵下达了紧急作战命令。这个命令甚至把千里之外大军的行军路线都预先规定好了,他以为只要他向天空划一道弧线,敌人就灰飞烟灭了。
  他期待着胜利的捷报,却等来了李陵兵败投降的消息,他主观主义的热昏计划全部破产。他该引咎自责了吧!不,他是天之骄子,一贯正确,他怎么能引咎自责呢!统统是李陵的罪过,把他的老母、妻子抓了起来。
  根据司马迁《报任安书》的自叙,公卿王侯,几天前在李陵送来行军报告时,还在宴会上向皇帝奉觞上寿,歌颂皇帝指派李陵深入漠北的壮举。现在又在揣摸皇帝推卸战争失败责任的心理,一齐攻击李陵。他对大臣们随风转蓬的作风很不满意。正好皇帝征询他的意见,他就说李陵原来表现不错,这次深入戎马之地,“足历王庭”,打了败仗,但“所杀过当”,现在身虽陷敌,也许别有意图。司马迁的这些话,同汉武帝企图重责李陵、推卸战争失败责任的意图完全相反。
  汉武帝勃然大怒了,以“为李陵游说”的罪名,将司马迁逮捕入狱。那些为虎作伥、专会揣摸皇帝意图的刀笔吏给司马迁拟就了最高罪名:“诬上”,即攻击皇帝。判处的刑罚是最惨无人道、最侮辱人格的腐刑(即宫刑)。这一年司马迁才四十六岁。
  
  二、司马迁为什么要替李陵辩护?
  
  司马迁究竟同李陵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无端地出头为李陵辩护,承担这样大的风险呢?
  没有什么特别关系,他们只是青年时代的同事,但“素非能相善也,趋舍异路,未尝衔杯酒,接殷勤之余欢”(司马迁:《报任安书》)。他为李陵辩护的动机,就是前面他自己说过的两条:(一)不满于大臣们的随风转蓬,落井下石,墙倒众人推;(二)他觉得李陵过去的表现尚好,作战有功,可能事情尚有曲折,想说一些公道话,以利于问题的正确处理。这在不了解李陵兵败陷敌具体经过的情况下,对于一个性格正直的没有处世经验、又不会耍滑头的书呆子是合乎情理的,他的自叙是完全可信的。
  在汉王朝已得到李陵兵败陷敌的消息以后,司马迁还出来为李陵辩护,这样做难道不是非常错误的吗?难道不是包庇在反匈奴侵略斗争中的叛降者吗?
  不。我们认为,从当时的具体情况看,不能认为司马迁为李陵的辩护是什么非常错误,更谈不上包庇问题。
  这是因为在古代的战争中,不易区别战败被俘和投降附敌这两种不同性质的问题,在历史记载上常常把这两种不同情况的不同行为混同一律。但在处理上,无论是战争的哪一方,在弄清情况时,都是有区别的。李陵身陷匈奴之初,就是汉武帝也弄不清他究竟是无可奈何的被俘,还是真心实意的变节投降,而只是怪他没死。试问司马迁又怎样弄得清具体情况呢?由此可见,司马迁在尚不了解李陵陷敌的具体情况时候,根据李陵以往的表现,认为李陵“身虽陷败,彼观其意,且欲得其当而报于汉”(《报任安书》),这并不是什么不可以理解的事情。司马迁对李陵的看法,既谈不上是什么了不起的错误,更谈不上包庇。
  在判明李陵确实投降敌人之后,司马迁对李陵的态度如何呢?司马迁对他进行了很严厉的谴责。司马迁在《史记·李广列传》的结尾,附了李陵的简单事迹,说:“单于既得陵,素闻其家声,及战又壮,乃以其女妻陵而贵之。汉闻,族陵母妻子,自是之后,李氏名败,而陇西之士居门下者,皆用为耻焉。”在司马迁《报任安书》里又说:“李陵既生降,其家声”。司马迁一贯主张砥砺气节,他对李陵“生降”敌人,“其家声”的谴责,在当时社会的道德观念上是极其严厉的谴责。
  有人说,既然司马迁谴责李陵的投降,为什么在《报任安书》里,又为李陵说好话呢?
  在《报任安书》中,司马迁的确讲了李陵有“国士之风”,“与单于连战十有余日”,“能得人死力,虽古之名将不能过也”。但这只是为了说明他当时为什么为李陵辩护,说的是他当时对李陵的看法,没有这些看法,他怎么会惹怒汉武帝,受那么大的迫害呢?因而不能视为又替李陵说好话。在《史记·李广列传》中,他对李陵就没有那么写。那里,他只是在叙述李陵兵败的过程中写了一句“而所杀伤匈奴亦万余人,且引且战,连斗八日”,接着就是对他投降匈奴的谴责。而且,就连这句话也是对于历史过程如实的叙述(他订正了以前的“连战十余日”的说法),并不能理解为为他说好话。一个人过去好,后来变坏了,他在历史上应该受到谴责,但是不能因此而不承认他过去做过的好事。对于抗击匈奴侵略事业中的背叛者李陵,司马迁一方面在总的论述中给予严正的谴责,一方面又在有关章节中记叙了他未背叛前的抗敌战斗,一是一,二是二,这种客观求实的论史态度是司马迁一贯的作风,是他忠实于历史科学优秀品格的表现。从汉王朝的正统观点看,项羽是刘邦的敌人,韩信、英布等是大逆不道的人,司马迁在《史记》里虽然或者根据他们的实际错误,或者根据当时的传统观点,对他们进行了历史谴责,但也如实地记叙了他们的历史活动,并对他们的历史功绩给予了评价。如果没有这些如实的记载,大概我们今天很难知道反秦起义和楚汉之争的历史真貌。
  
  三、在李陵之祸中,司马迁有没有自己的责任
  
  难道李陵之祸中,司马迁自己就没有自己的责任了吗?难道全是汉武帝的过错?对的。全是汉武帝的过错,司马迁没有责任。
  首先,事情的起因,即决定李陵孤军深入漠北,给军队造成覆灭性灾难的是汉武帝,与司马迁无干。正是由于他的狂妄无知,轻率地决定用没有战骑,没有后勤,没有配合的孤军去袭击单于王庭,才造成了战争的悲惨结果。要是一个大臣犯了这样的错误,不杀头也得逮捕法办,可是皇帝犯了错误,连个检讨都没有。非但没有检讨,还要借名士的血去堵塞别人的嘴。文过饰非到了这般地步,真是恶劣之极了。我们承认汉武帝是一位雄才大略的皇帝,他在抗击匈奴侵略,发展国家经济、文化方面都作出了很大的贡献。但是我们从他对李陵案件和司马迁问题的处置上即可以看出,他不仅具有一般统治阶级野蛮、虚伪和极端利己的本质,而且在精神世界的某些方面,还具有与他性格相适应的极渺小的东西。他只能说好,不能说坏,专横跋扈,暴虐贪鄙,一发火就要残酷整人,没有起码的民主。他在性格上却与秦始皇一脉相承。他们是封建主义历史发展中必然产生的同一类型的专制主义者。秦始皇反儒,他尊儒,方向虽异,实质则一,都是为了加强自己的专制统治,而不准有反对声音,这叫殊途而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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