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9期

不负周恩来嘱托的传奇夫妇

作者:杜 凌





  他是艺术宫殿的才子,23岁时就有过传世之作;
  他是商业奇才,在商场上曾经与荣毅仁并驾齐驱;
  他是拳拳赤子,为了周恩来的嘱托,他用在商界的特殊身份做了许多共产党员公开身份做不了的事情。
  他曾经荣耀辉煌过,他曾经腰缠万贯,金钱像流水般经他手哗哗流过;他也曾经历过没有分文存款的贫苦日子,经历过被批挨斗关牛棚受冤枉的屈辱岁月。但他却没有因为自己的委屈而到处申辩,没有因为自己对党对国家的贡献而居功,而去索取。这个富有传奇色彩的人物就是广州卷烟一厂的原老板张云乔。他的妻子任风仪,是豪门千金,其父任志清曾任云南巡按史,为蔡锷起草过讨伐袁世凯的檄文。这对富有传奇经历的夫妻是怎样相依相伴走过了风风雨雨大半个世纪的呢。
  
  战火成就的姻缘
  
  张云乔,今年93岁,早年,他从上海新华艺术学校毕业后,进入了上海电影界。1937年“八一三”,日寇不宣而战,战火烧到了上海。上海的电影制作被迫停顿。云乔和当年所有的热血青年一样,带着满腔悲愤,几经跋涉,来到了武汉。他在路上遇见了电通影业公司的同事、著名电影演员陈波儿,此时她正准备投奔延安。经过陈波儿的介绍,他见到了周恩来。
  “我早就知道你了,你是电通公司的人,夏衍和孙师毅都曾经说过你。”一见面,周恩来就热情而又关切地询问,“你由上海来,此后有何打算?”
  张云乔和夏衍、孙师毅早在上海电影界就是至交好友。夏衍比张云乔大几岁,云乔敬重他的为人,一直把他当成哥哥和榜样。当时电通公司是受地下党领导的“左翼文联”控制的,拍过不少反帝反封建的优秀革命影片,因此遭到国民党中统特务机关封杀,被迫关闭。后方的“中电摄影场”和“中制”制片厂则附属国民党,他们曾经邀请张云乔,但遭张拒绝。云乔虽然非常喜欢电影艺术,可是又不甘心当国民党的“大兵”。他在湘汉有些金融界的亲友,于是想转行搞工商业,但又担心……
  周恩来听了他的这番苦恼和彷徨后,鼓励他道:“你很有条件向工商界发展。在工商界,同样可以为革命做贡献呀,以后你就通过孙师毅和我们保持联系吧。”(当时周恩来担任国民党军委会政治部副主任,孙师毅是他的机要秘书)
  周恩来的一席话,使彷惶中的张云乔看清了自己今后的去向。其实,他是接受了党交给他的一项特殊任务。他在亲友的帮助下取得了美国道奇和克雷司勒汽车的湖南经理代理权,开办“中国汽车贸易公司”,并开始了秘密的地下工作。
  谁也没想到,搞艺术出身的张云乔又是个商业奇才,他从经营一家汽车进口公司起步,短短的几年时间,竟发展成拥有机械厂、汽车修理厂、卷烟厂等几间工厂的大老板了。
  张云乔在贵阳办了一间卷烟厂。这时,任风仪也由于战火纷飞,回家乡避难,耽误了高考。于是,她便在贵阳一间学校任教。这学校恰好就在卷烟厂的附近。
  一次,风流倜傥、酷爱艺术的张云乔和朋友一起在贵阳举办画展。就是在这次画展上,任风仪看了张云乔的画,她惊叹他横溢的才华。而此时,张云乔也被眼前这位清纯美丽的女孩吸引了。就这样,战火无意中为这对才子佳人当了回红娘,浙江才子和贵州佳人千里相会,结下了良缘。
  
  周恩来的嘱托
  
  张云乔曾经要求加入中国共产党,孙师毅向他转达了周公指示:“不一定要入党,留在党外对革命起的作用比在党内更大。”云乔记住了这番话。他默默地为党工作。
  张云乔的中一机械厂和一中卷烟厂都成了为共产党的抗日救亡运动筹集和输送经费的秘密据点。
  —次,在重庆的孙师毅按周恩来的指示,通过银行汇给张云乔两笔巨款,每次10万。周恩来亲笔附信给孙师毅曰:“韩兄:年底之约,前途已行,稀即准备十数,弟于23号当再送十数,以便能按时汇出。并请预告云兄一声,以免去人询及时,彼会茫然无所知也。刻安!弟羊羽子示”。(周总理的亲笔信现由老人的女儿收藏)韩兄即孙师毅的代号,羊羽子是周恩来的号“翔”字的转化,而“十数”即十万元钱,云兄即张云乔。
  张云乔接到指示,以指定的方式完成了任务。当时他并不知道这笔款作何用途,直到解放后才知道这笔钱是周恩来拨给当时桂林地下党组织的活动经费。
  1939年4月,孙师毅向张云乔转达周公的嘱咐,要他以工商业者的身份出面社交,协助《救亡日报》在桂林复刊。该报是以无党派姿态出现的,郭沫若是社长,夏衍是主编。张云乔亲自驾车和夏衍从桂林到香港与廖承志联系,接受华侨赠款。经过多次筹措,终于解决了《救亡日报》的经费问题。
  1949年,中国航空公司和中央航空公司在港的职工飞行员宣布起义(即两航起义),港英当局采取对策,封锁有关战略物资向国内运送。张云乔在香港开了侨生行,表面上是经营进出口贸易,实际上是与港英当局展开反封锁的斗争,将大批航空器材、油料、汽车等战略物资运送到内地,为战时战略物资供应立下汗马功劳。
  从30年代后期到解放初期,这十多年里张云乔一直是用工商业者的身份为党和国家做了大量工作。虽然,他没有参加轰轰烈烈的公开斗争,但是在暗地里用自己的智慧和庞大的社会关系网为国家为人民默默地奉献。革命成功了,他没有向党和国家要求什么,仍然以一个普通公民的身份默默工作。人们甚至不知道他的功绩,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廖沫沙1985年在给张云乔的信中说:“《华商报》接到港币的事我很清楚……在我的印象中,你一直是帮助我们党做工作的,是我们最亲密的同志和朋友,而解放后,却长期默默无闻,不知去向。我以为你不在人间了,原来你还在广州,像你这样长期为我们党出力的人,却不过以普通工商业者相待,这是令人深感不平的事……”
  
  忍辱负重终不悔
  
  1947年,张云乔以公开投标的方式在广州买下了日本人的东亚卷烟厂,也就是现在的广州卷烟一厂。他们全家也从贵阳搬到广州,不久又迁去香港兼营侨生行。
  上海解放了,上海的福星烟厂和华成大烟厂都曾经想以高价收购广州的卷烟厂,企图把从上海运出的剩余原料制成商品,换成资金,以便逃往国外。当时烟厂有些股东禁不住“高价”的诱惑,犹豫了,但张云乔坚持不肯卖卷烟厂。他说眼看就要解放了,过去民族工业受帝国主义的经济侵略,今后我们的日子就会好起来的。他的意见终于取得了股东们的谅解,保住了这个厂。
  在广州解放前夕,国民党炸了海珠桥,飞出的钢梁砸烂了卷烟厂的屋顶和仓库,张云乔动员全厂职工抢修。工厂刚恢复正常运转,他又和广州民航局长任泊生去香港公私合作经营侨生行,侨生行成为当时国内政府与港英政府进行反禁运的前沿阵地。正当他满怀信心、雄心勃勃地准备挥臂大干时,国内开始了“三反五反”运动。任泊生成了三反的对象被隔离审查,侨生行也只好停业。为了交代清三反问题,张云乔举家返回广州。
  侨生行做的是航空器材、油料、汽车等大宗物资的进口,金钱像流水般从他手中哗哗流过,可是他回国时,银行里却没有一个自己的户头。
  当他经过罗湖海关时,香港海关的关员劝他说,国内正在搞运动,你现在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呀。
  张云乔坦然地答:“我没有做违法的事,对得起国家对得起人民。”妻子风仪也支持丈夫:“不回去难道在外面当白俄呀?!”就这样,带着一颗赤子之心,他们毅然回到了广州。
  回到广州后,张云乔受到了意想不到的冲击。“三反五反”运动来势凶猛,就像洪水般扑过来。他偏偏又是个办事认真的人,他弄不明想不通,他感到委屈、痛苦、失望,甚至想到过去死。幸亏和他同甘共苦走过来的妻子理解他,他们一起闯过了这道关口。
  1956年,广州工商业界“公私合营”,张云乔高高兴兴地带头参加,他的一中卷烟厂从此改变了所有制,他被安排为私方副厂长。作为私方副厂长,每月工资才500元,但是他还是两次主动要求减工资,最后减到了13O元。这时这130元的工资要养活全家6口人。
  1964年,他又和广州纺织二厂的荣毅仁、华成烟厂的曹冠英等人把公私合营所得定息捐办了建联中学。他们只是想尽自己微薄之力,能多为国家为人民做一点事情。可是这片热心肠在文革中竟然被污蔑成“居心不良”、“培养资产阶级接班人要与共产党争夺下一代”。这回他真的伤透了心。
  张云乔要求归队电影事业,他在珠江电影制片厂担任美工设计。曾为《逆风千里》、《故乡情》等影片做过美工设计。在文革中他曾经挨斗、戴高帽、关牛棚。这时,他已经是老“运动员”了,习惯了运动,因此变得处之泰然了。
  文革后,夏衍在《记者生涯的回忆》中提到“当时在桂林以工商界人士身份为党工作的张云乔同志,他的工厂是我们党秘密安置在桂林、由周恩来同志直接领导的联络点。这件事我和孙师毅在解放前是组织上决定绝对保密的……在‘文化大革命’中,专案组和红卫兵一再逼供,我也没泄露。在林、江反革命集团粉碎后我向珠江电影制片厂反映张云乔的政治情况,但是1979年冬我到广州问起张的情况,看来珠影厂对他当时所作的贡献,似乎还有点将信将疑。为此,乘此机会,我向云乔的女儿丽敏要来由她一直珍藏着的周总理两封亲笔短简,可以证明张在当时担负的工作。”
  张云乔受了那么多的委屈,却从未找人为自己证明过什么,更没有把自己曾经为党做的贡献作为资本或砝码,向组织要求过什么索取过什么,他甚至没有向人提起过那段历史。也许他觉得自己过去为党做的这一切都是一个中国人应该做的吧,也许他觉得那只是自己在完成周公的一项嘱托而已。
  
  陋室度晚年,乐也融融
  
  张老离休了,住在珠江电影制片厂的一栋老房子里,家里没有当今流行的豪华装修,显得十分简朴。
  93岁高龄、百病缠身的张老已经是深居简出了。他每天呆得最多的地方是书房,书房的墙壁上挂着晚年周恩来病重时的相片,这个10多平方米的书房里,活跃着张老的思想,凝聚着他的情感,有着他的过去和现在,还有他与外面世界的种种沟通和联系。
  1.4×3.5米的巨幅油画《血战宝山路》就是在这个10多平方米的书房画的。
   张云乔是刘海粟的学生,23岁那年,他为上海的“一·二八”纪念堂画《血战宝山路》主题壁画,展出时受到刘海粟先生的好评。后来这幅巨型油画随着上海“一·二八”抗日纪念馆被日军飞机轰炸而毁灭。1995年,上海人民政府决定重建“淞沪抗日纪念馆”,几经周折找到张云乔。此时,张老已是87岁的老人了。但他不顾自己年迈体弱,挥洒爱国激情,经过300多天的奋战,凭着记忆将60多年前血战宝山路的场面重新绘出来。以后张老又绘制了同样的《血战宝山路》的巨幅油画和同类题材的油画,分别赠送给北京卢沟桥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纪念馆、广州“十九路军”抗日阵亡将士陵园纪念馆和美国旧金山日本侵华浩劫纪念馆。
   任风仪退休前是珠影电影服装设计师,《孙中山》、《廖仲恺》、《周恩来》等影片的服装都是她设计的,曾获金鸡奖。她如今已83岁高龄,但依然开朗活泼,前几年还活跃在广州京戏票友界,算个名角。老两口到耄耋之年虽然有许多东西都变了,但有一点变不了,这就是他们之间半个世纪的理解、半个世纪的爱和共同的人生观:助人为乐,苦中寻乐,知足常乐,自寻其乐。
  (责任编辑赵友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