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8期

香港豪门何世礼的抗日生涯

作者:王炳毅 周 勇





  1998年7月26日,92岁高龄的何世礼老人在香港辞世。祖国大陆和香港、澳门、台湾以及海外各地都报道了这一消息。然而,由于种种历史上的原因,很长时期里,人们对这位曾为祖国神圣的抗日战争作出过贡献的爱国者的一生经历和事迹却可能知之不多。
  
  (一)
  
  何世礼的一生颇富于传奇色彩。他是广东宝安人,于1906年出生于英帝国控制下的香港。他的父亲便是大名鼎鼎的香港富商何东。何东原名何启东,字晓生,英文名罗拔,凭个人奋斗与过人的才智而成为富甲香江的名流。他的名字已铭刻在香港近代发展史碑上,其影响可说无所不在。他富有同情心,成巨富之前便乐善好施,为香港平民建东华医院、捐钱修路建桥、赈济难民穷户……办了不少好事。他担任过国民党政府的高等名誉顾问。1955年,英国女皇伊丽莎白二世为表彰何东的功绩而授予他爵士勋衔……对此等荣誉,他可说受之无愧。
  何东曾入英国籍,但身居豪门的何世礼与其父不同,禀于民族大义,他以是炎黄子孙为荣。他9岁那年,父亲在香港山顶何园(又名晚觉园,为何氏私家园林)接待新一任港督麦士礼爵士。何世礼与自己的九位兄弟姐妹都有幸见到这位派头十足的英国总督。总督特别注意到排行老四的何世礼,用英语对何东说:“我感觉到这位小公子似乎与他的兄弟姐妹有些不同。”何东谦恭地笑问有何不同,麦士礼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何世礼的气质似乎特别优异,他还拉住何世礼的小手,赠以一枚英国金币,问他是否以能随父母入籍大英帝国为荣。小何世礼摇摇头,以华语告之:“我是个中国孩子,这没什么不好。”这回答令充满殖民者优越感的麦士礼有些尴尬,一时竟无言以对。
  何世礼少年时期不愿持英国国籍,与父亲产生分歧,于上海诉诸法院,结果,法院判定他仍持中国国籍。这对于当时许多崇洋媚外的中国人来说是不可思议的事,更何况何世礼又是香港巨富何东的爱子。沪上各报争相报道这一起官司。当然,更多的人是钦佩何世礼的民族气节。
  1923年,何世礼毕业于香港皇仁书院。那时,他的母亲因笃信佛教,曾拜南京栖霞寺住持若舜法师为师,法号莲觉,一度离家客寓南京,为住家居士,朝朝暮暮,诵经拜佛。孝顺母亲的何世礼特同姐姐何锦姿来到这六朝古都,陪伴母亲。江苏督军齐燮元自然不会放过巴结何东的机会,特去何家母子三人的兰园寓所拜望,又派出军警和便衣人员以保证他们在南京期间的安全。他还保送何世礼进入南京的陆军军官学校学习,这倒正投何世礼之意。他在军校里学习刻苦,尊重官长,从不搞特殊化。可惜还未毕业,就因江浙两省的督军齐燮元与卢永祥之间发生战争,导致军校资金日绌而停办。何世礼于当年返回香港。
  1925年,一心想从军、立志当一名杰出将军的何世礼以香港爵士之子的名义考取英国胡列兹皇家军事学院,在这学院里受到严格的训练,学会骑马、射击、游泳等技能,体魄亦健壮多了。翌年结业,再入英国勒希尔炮兵学校专攻炮科,毕业后分入英国装甲兵团第二营见习;实习完成后,雄心勃勃的何世礼又离英赴法,进入布鲁尔炮兵专门学校深造,精心研究炮兵战术、指挥艺术。他的刻苦努力甚得校长菲特郎中将的好评。在法军参谋总长福煦将军来炮校视察时,得知在炎炎烈日下,打着赤膊熟练地拆卸加农炮的何世礼是香港巨富何东之子,不胜惊讶。那时,中国在法国学习的青年人以学习美术、雕塑、音乐等艺术门类居多,学军事的已很少。而在这前几年,以周恩来、蔡和森、向警予、陈毅为首的一大批勤工俭学的青年人都已回国,纷纷加入共产党,投身于轰轰烈烈的大革命。何世礼的目标就是成为一流的军事人才,为祖国效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于1930年8月学成回国。
  
  (二)
  
  1930年夏爆发中原大战,战火遍及豫、陕、鲁、冀等省。双方军队死伤惨重,哀鸿遍野,生灵涂炭,千百万百姓背井离乡,流离失所。大战以蒋介石一方取胜而告终,而少帅张学良调大军入关拥蒋之举起了很重要的作用。何世礼闲居上海,天天看报纸,听中外电台广播,心情苦闷,深为国家和中华民族的命运担忧。
  与何世礼的父亲熟识的中央要人吴铁城(他曾于1928年出使沈阳,促使张学良将军易帜,归顺中央)特给他写了条子,叫他去南京见何应钦或钱大钧,设法安排到中央陆大任教官或是进海军司令部(那时司令为陈绍宽将军)谋个军职。何世礼考虑再三,婉言谢绝了。他听说东北的张学良励精图治,目光远大,招贤纳士,再想到东北与日军占领下的朝鲜隔江为邻,大连、旅顺口等地又驻有咄咄逼人的日本关东军,辽东实际上就是最至关重要的国防前线,也正是他渴望施展才干之地。于是,何世礼转赴沈阳,径去东北边防长官公署求见少帅。张学良特别接见了他,见他年轻英武,文武学历均高,先就很高兴,亦很嘉许他的胆识。交谈之下,张学良发现何世礼头脑灵活,清晰,看问题深刻,更是高兴。
  何世礼就明确地说,关东军一、二年内必会进袭东北,因为日本的文官政府根本就无力控驭骄横的军部,更控驭不了得到驻朝鲜总督林铣十郎大将全力支持的驻南满的关东军。他建议张学良加速建设葫芦岛军港,并改组东北的炮兵与海、空军,必要的话将集中于沈阳的200余架飞机和兵工厂设备分批撤入山海关内,以免受日军攻袭时,损毁于一旦……张学良亦心有同感,他独撑危局,最苦恼的是中央政府对他的支持太少,根本无意帮助他抵抗日本人的进攻。他意欲任命何世礼为自己的高级参谋并兼炮兵副参谋长,实授上校军衔。何世礼婉言拒绝了,他表示自己资望太浅,又没带过兵,难以服众,宁愿下基层磨练磨练,张学良更器重他。何东出于爱国之心,曾通过儿子捎口信给张学良,表示他愿带头为东北军增强军备出力,资助东北军购进各种火炮,组建1—2个炮兵师,并组建两个机械化旅,以加强东北军的实力。张学良感谢之余顾忌日本关东军的反应而谢绝了。1930年11月,张学良改任命何世礼为驻沈阳北大营的王铁汉团的炮兵连长,授上尉军衔。他自愿放弃高级军职、军衔,宁愿从基层干起,这在当时中国军队里也是极为罕见的。
  王铁汉团属于负责沈阳守卫的陆军第七旅,该旅实为师的缩编,旅长为王以哲中将。一万不到的兵力守沈阳显然过于单薄,但张学良如在沈阳多驻扎哪怕两个团也会招致日本关东军司令部的蛮横抗议。“九一八”之夜,日寇有意制造“柳条湖事件”,接着就炮轰北大营并发动突袭,不宣而战。此前蒋介石迭次电令张学良无论何时都不准抵抗,张学良无奈而违心地服从了;蒋又从北平电令坐镇沈阳的参谋长荣臻中将督令各部队不得抵抗日军,甚至下令北大营守军把枪支收进仓库,20余门大炮卸去炮闩。以至“九一八事变”之夜,王铁汉团和学兵大队赤手空拳,官兵们纷纷倒在日寇枪林弹雨下或被扑入北大营的日寇刺杀,死伤惨重!何世礼热血沸腾,号啕痛哭,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幸好久经战阵的王铁汉忍无可忍,带一些官兵砸开库门,取出枪弹奋起还击冲杀过来的日寇,争取了一点时间,掩护部分官兵突围而去,避免了全军覆没的惨剧……
  何世礼永远不会忘记那惊心动魄的血腥而屈辱的夜晚,他的炮连20余门德国进口速射火炮竟全部丢弃给了敌人!而他们本来是可以利用这批性能优良的火炮狠狠地教训日寇的。1931年11月,随部队撤往锦州的何世礼被提升为少校衔炮兵营长。20余万东北军已大部分撤入山海关内。可耻的“不抵抗”政策断送了东北大好河山,白山黑水间几千万同胞沦于日寇铁蹄下。富有爱国心的何世礼痛心疾首,他不懂什么政治,可是他弄不明白最高当局为啥高低就是对日妥协,身为军人不能保卫国家和人民岂不是耻辱?
  不久,日寇又进攻锦州,王以哲等师的东北军虚晃一枪后又奉令后撤入关。何世礼部炮兵营驻扎在北平郊区昌平,他很苦闷,一度想离开部队。父亲又从香港来信,希望他能安下心,赤诚为国。1933年春,日寇又沿长城挑起战端,中国守军宋哲元部二十九军奋起还击,战火又燃起,南京政府派出徐庭瑶的第十七军北上驰援,黄杰、杜聿明等部都打得很顽强,二十九军尤为勇猛善战,其大刀队的夜袭战杀得日寇人仰马翻,心惊胆战。何世礼部炮兵营也奉王以哲师长之命参加古北口一线防守战,用炮火轰击过日寇,取得一些战绩。张学良一直对何世礼另眼相看,一天,他率领参谋长等一行人员去京郊视察东北军部队,在一片林地上见到何世礼打着赤膊带领部下擦洗火炮,同大家打成一片,有说有笑;地头还架着黑板,上边写着炮兵测距计算公式和英文字母等。张学良很有感慨,认为何世礼确是优秀的军事人才,给予勉励,还以自己的佩枪一支相赠。
  1934年9月,张学良保送何世礼去美国,进入堪萨斯州参谋大学深造,着重研习步炮兵及装甲兵大规模协同作战技术。毕业后,何世礼返回原部队改任通讯大队上校衔大队长。张学良的意图是尽快让自己的十几个师部队的通讯技术装备更新换代,以利于提高指挥效率,为以后率部打回东北收复失地作准备……
  1936年“双十二”西安事变发生时,何世礼刚巧已请假返回香港省亲。香港各报刊和电台及时报道了这一轰动中外的事件。何世礼是直性子人,他认为上司张学良将军联合西北军的杨虎城将军对坚持“攘外必先安内”政策的蒋介石实行兵谏,实出于迫不得已,决非谋叛。他真诚地希望“西安事变”得到和平解决。但受到这一事件的影响,他还没有到达部队驻地,就被解除了军职;他用父亲捐助为所在部队购置的10部英国制电台也被扣押。他在天津被军调处(军统局前身)特务监视居住,连打电话都被特工监听,这令他很不满意,一度心灰意冷,在苦闷中彷徨。
  
  (三)
  
  1937年初,丢了军职的何世礼打算返回香港经商,路经南京,住进中山东路上的中央饭店。南京政府上层好几位要员如吴铁城、陈果夫、朱家骅、古应芬等放下架子,降尊以待,邀他登门作客,吃饭饮酒,礼遇甚高。何世礼当然明白,这些大人物都是冲着他的家庭背景来的,都想通过他与父亲何东拉上关系。宋子文时为政府财政部长,他居然特派私人秘书邀何世礼上他的位于南京鸡笼山上树林中的公馆作客。宋家的奢华洋派和铺张令在东北军基层呆了几年、深知北方农民同胞贫苦的何世礼很不安,但宋子文抗日的立场和他对张学良遭软禁与军法审判的境遇的同情与关心却深得何世礼的好感。宋看中了何的才干,特委派他为广东盐务管理局潮梅营销局局长(后又升任省盐管局副局长)。
  何世礼作风廉正泼辣,工作勤恳,办事果断,言出必行,敢于裁汰冗员,惩办贪官污吏,很快就打开局面。就是对所谓“南天王”陈济棠的亲友,若违规贪污,他也敢于查办,还定期公开账目,以取信于民。何世礼短期内就为整理广东盐税取得显著成效,广东各界人士都对何世礼的业绩予以好评,宋子文还有意向广东省当局推荐何世礼为省财政厅长或建设厅长。
  可是,这当儿,“七七”卢沟桥事变发生了,抗日军兴。蒋介石迫于内外形势,发表庐山讲话,号召全国军民投入抗战,并同意实行国共两党合作。热血男儿何世礼从没忘却过当年不战而丢失北大营之耻,他的心又飞向炮火连天的北方前线,他毅然辞去官职,渴望重披戎装,杀敌救国。他急电南京国民政府军委会,请缨杀敌。“八一三”淞沪战争打响后,他渴望就近去淞沪前线,指挥一支炮兵痛击日寇。
  在广州寓所,何世礼天天等候南京的回电,可是迟迟没见消息,却收到时为第三战区前敌总司令薛岳的加急电,邀他去皖南屯溪,出任炮兵指挥官。何世礼欣然复电同意,顾不上回香港拜别父母双亲,便匆匆踏上千里征程。薛岳刚刚率10个师部队参加过惨烈的淞沪大战,损失严重,但他抗日劲头十足,退到皖、赣、浙一线积极整军备战。
  说来可叹,当时中国军队仅拥有一个机械化重炮团(团长为彭孟缉少将),但该团的重炮都在淞沪战场丢弃殆尽。第三战区名义上拥有两个炮兵团,但炮仅有七八十门,且都是中小口径的炮,还不如东北军的装备,根本无法与日寇强大的炮兵相抗衡。何世礼没泄气,他紧急编练炮兵,重组为3个团,强化训练,亲手施教,连炮兵的瞄准、击发、测距等技术都手把手地教,很快提高了战斗力。何世礼通过父亲设法从驻港英军那儿购来100副炮兵测距镜、100副军用望远镜,还致电远在陪都重庆的宋子文,请求将税警总团库存的一批德制战防炮和4万发炮弹调拨给他。宋子文照办了……
  经过何世礼的全力以赴,不足三个月,这支机动力较强的炮兵就以全新的姿态投入抗战,随薛岳参加过安徽流动桥战役,初试锋芒。1938年5月,中原战局吃紧,骁勇善战的薛岳被紧急调任第一战区前敌总司令,驻地在河南开封,指挥七十四军、七十一军、六十四军、六十八军等五个军及第三集团军共25万大军。何世礼部炮兵紧急北调,200余辆炮车、卡车加上伪装网,星夜兼程从赣北驰往河南,途中冒着日本战机的轰炸扫射,如期抵达前线。何世礼头戴钢盔,腰挎双枪,胸挂望远镜,在前线指挥炮兵作战,重创了骄横的日寇。在兰封血战中,他的炮兵的炮火一举尽毁日军炮兵阵地,击毁击伤日军装甲战车7辆。5月14日,日军的十三师团分乘几百辆战车、卡车和炮车从菏泽南侵,几天之内攻城略地,连陷内黄、仪封、野鸡岗、楚口寨等地,企图消灭兰封地区守军主力,进而切断京汉铁路,参加包围武汉。薛岳挥师收复了内黄、野鸡岗等地,但因二十七军军长桂永清自恃是蒋介石的爱将,擅自放弃要地兰封,使整个作战计划受到破坏。薛岳向重庆统帅部提出控告,将桂革职后,重新调整部署,七十四军经血战夺回兰封城,并将日军压迫至三义寨、兴集、罗王寨三个据点,展开围攻。何世礼已在连日作战中两次负伤,仍坚持不下火线,他又指挥炮兵开炮掩护六十四军攻克罗王寨火车站,使困在豫东的第八军等两个军顺利西撤,保住抗战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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