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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公朴两访延安

作者:孙彩霞





  与伟人第一次握手
  
  延安,自从中国工农红军经过二万五千里长征后,在这里建立了陕甘宁革命根据地,便成了革命圣地,成了全国人民向往的地方。抗战爆发后,大批爱国知识分子、抗日志士,从沦陷区,从大后方,从海外各地,冒着日军的炮火,冲破国民党顽固势力的封锁、阻挠,历尽艰辛,长途跋涉,来到这里,探求真理,参加革命。
  抗战前,李公朴因倡导抗日救亡锒铛入狱;抗战爆发后,又因动员民众参加抗战遭扣押。三年之内,两番入狱,这使他开始思考,究竟谁真爱国?谁真抗日?他回顾自“七七”抗战到武汉失守,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国民党半壁江山沦丧,军队折损近半。而中国共产党从偏隅之地走向全国政治舞台,军力从4万余人猛增至18余万人,八路军推进华北,新四军先遣队深入苏南,开创了敌后游击战争的新局面,抗日根据地和游击区发展到十多个,共产党领导的武装力量已经成为敌后战场抗击日军的主力。相比之下,他对国民党相当失望,对共产党、八路军和新四军的信心越来越高,他决定到中共中央和陕甘宁边区所在地——延安,参观学习。
  1938年10月,李公朴偕同夫人张曼筠及姨侄张则孙从重庆出发,经成都,到达西安。在这里,他们乘坐西安八路军办事处的卡车,经过几天的颠簸,于11月24日终于来到了仰慕已久的延安。
  到达延安的第三天,即11月27日,李公朴去拜见了毛泽东。第二天晚上,毛泽东来到交际科招待所看望李公朴夫妇。李公朴夫妇抑制不住怦怦跳动的心,急忙到窑洞外迎接,同毛泽东热烈握手,相互笑语寒暄。走进窑洞,大家围火盆而坐。在座的还有生活书店的职员谷军,他是来投考鲁迅艺术学院的。毛泽东再次表示欢迎他们来延安访问参观,并向李公朴了解国民党统治区人民的生活状况,了解出版发行方面的工作问题。李公朴一一作了回答,同时向毛泽东汇报了他来延安途中所见、令人忧心的反共摩擦事件,并就他所感兴趣的抗日军政大学、陕北公学、鲁迅艺术学院各校的教育方针、教学方法、教材、校风以及华北游击区的军事、政权、教育等问题,认真向毛泽东请教。毛泽东作了详细的介绍,并对当时的战争形势,对大后方的出版发行工作作了重要指示。他说:“敌人在攻陷粤汉之后还要继续进攻西安、宜昌、衡阳、南昌、韶关以及粤闽的几个重要城市的。这些地方,在目前虽然不会立刻失掉,但迟早总难免要失掉的。这样,将来我们的后方更要缩小,可以利用的后方更小。因此,书业界的工作便不得不向游击区去谋发展,同时,也是适应那边的需要。工作的地域大概可以分为华北、华中、华南三区,每区的游击根据地可以作为经营的中心地点。工作必须与当地的军队取得联络,与自己在后方的店取得经常联系是不可能的了,因为交通太困难。所以各地区的工作又必须是独立的,自印自卖。印出的书本,应该也只能是薄薄的了。”
  毛泽东关于抗战困难时期新闻出版的指示,使李公朴等人顿开茅塞。李公朴当即表示,读书出版社虽然规模较小,但发展趋势必定走这条道路。他叮嘱在座的谷军,将毛泽东的指示函告重庆书店领导人邹韬奋、徐伯昕。次年3月,重庆书店的内部刊物《店务通讯》登载了毛泽东的这一指示。
  接着,毛泽东恳切地说:“延安是一个抗日的实验区,一切都在试验中进行工作,既无什么神秘的、了不得的好处,也没有像有些人说的那样莫明其妙的坏处。”希望他们在这里多住一住,走一走,看一看。
  夜渐渐深了,毛泽东该回去休息了。李公朴拿出一本画册请毛泽东题字。毛泽东高兴地在张曼筠画的《长城》画幅上题了那首“不到长城非好汉”的旧作《清平乐·六盘山》。毛泽东的题字至今仍保存着,成为珍贵的历史资料。
  毛泽东走后,李公朴和张曼筠久久不能入睡。他们回忆着毛泽东对当前局势的精辟分析和发展趋向的科学论述,谈到毛泽东亲临窑洞会见客人的谦逊精神,以及他穿的一身灰棉军衣。两人热烈地谈论着,谈论着,直到天亮。毛泽东的接见,刻骨铭心。张曼筠在《回忆李公朴》一文中写道:“28日晚上,出人意料地,毛主席到我们的住处——交际科来了。一下子,灯光突然明亮起来,一股热流通过了我们全身。我们的心抑制不住地怦怦跳动着,急忙上前去迎接毛主席,但毛主席已经走进了窑洞。高高的个子,一身灰棉军衣,慈祥地和蔼地笑着。在上海,在武汉,在重庆,在国民党统治区,我们曾多次怀着崇敬的心情,向往着毛主席,渴望着见到毛主席啊!现在,毛主席就在我们面前,我们紧紧地握着毛主席温暖的手,久久不放。这是多么幸福的时刻啊!”又写道:“我们依依不舍地送别了毛主席,望着他魁伟的身影,慢慢地慢慢地远去。回到窑洞里,我们的心情还一直在激动着。公朴满怀激情地说,‘他这么忙,想不到竟亲自来了’。接着,又自言自语地说,‘共产党就是不一样啊’!”
  毛泽东亲临窑洞,看望李公朴,可以看出,共产党、毛泽东对李公朴的关怀;而李公朴奔波千里,心向延安,则表现了他相信共产党,敬仰毛泽东。
  
  忘不了的黄土高坡
  
  清清延河水,巍巍宝塔山。在延安,李公朴虽然住的是土窑洞,吃的是小米饭,但他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亲切、宜人,甚至觉得这里的空气也格外新鲜自由。他不顾严寒,拿着一根手杖,每天奔波于沟谷纵横、梁峁交错的陕北黄土高原上,热心地到处参观访问,考察学习。
  他参观了延安的民众组织,包括男女自卫军、儿童团、农救会、商救会、妇救会、青救会、文协会等组织。男自卫军战时的主要任务是后方运输和交通联络,平时则负责放哨,检查来往行人的路条。他亲自经历了从延安到安塞途中,被农民自卫军盘查路条;看到了农民自卫军自带粮食,自带工具,为扩大修筑飞机场,心甘情愿地出“公役”。而女自卫军“你不要小觑她是个‘辣椒足’,乡村中的‘土豹子’”,她们出操、查路条、开小组会、讨论国家大事、主持大会做主席,样样都能干。他也目睹了儿童团帮助抗日家属挑水、拾粪、拔草、耕田;观看了由老百姓组成的民众剧团自编自演的活报剧《防空活动》,揭露日军残酷的轰炸延安的情形(李公朴到达延安前两天,日军对延安进行抗战以来第一次轰炸)。他深切地感受到,由于边区政府在不妨碍抗战的原则下,允许民众言论、结社、集会、出版有充分的自由,从而使这些组织在“工作上表现得非常的活跃,并且都能合乎实际的需要,能解决实际的问题,而不是一个空架子”。
  他调查了边区的地方政治,了解到边区的村长、乡长、县长都是民众根据民主原则,采取真正的民主选举方式产生的。边区的民众对于选举,也都经过认真考虑,被人拖着鼻子跑的被动现象很少。县长的文化程度,一般来说虽然不高,但都能看文件,写报告,具有执行法令的普通知识,而且对工作负责热诚,和群众打成一片,与民众密切联系,了解民众的实际生活状况,能解决民众的实际问题。李公朴认为,这样的县长是抗战过程中真正需要的,这样的县长才配称一个“新民之官”。
  边区的建设工作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诸如农业、手工业、合作社以及牛、马、骡、驴的养殖场,土布、毛衣、毛巾、皮革、袜、纸及小规模的机器制造厂,他都一一作了调查。边区政府为了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帮助农民提高生产技术,改善合作事业,发动军队帮助春耕、秋收、开荒,取得了很大成绩。近两年内开垦荒田50多万亩,种植树木90余万棵,成立合作社150多个,另外还有鞋子、纺织、烧瓷等合作社。他的印象是:“边区政府对于生产建设的事,无时无刻不在积极推进中。”
  他考察了边区的司法管理,参加了法庭的审判,到监狱里和犯人谈话,了解了边区的民事诉讼和刑事案件。他的看法是:“没有森严,没有恐怖,一切都平凡,一切都是人对待人的样子。”“边区的法律,罪犯的生活,都能合乎教育原则,都能站在教育的基础上来进行。”
  延安的文化教育是他考察的重点,无论是“鲁艺”、“抗大”、“陕公”、党校、马列学院,还是边区中小学、民众识字班、冬学、夜校、随营学校,他都成了不速之客,“不请自来,不辞竟去”。不仅研究了他们的教学课程,而且参加过他们的座谈会、讨论会、生活检讨会。边区教育分普通和特殊两种。边区中、小学属普通教育,学生大部分是阵亡将士的后代或前后方军政工作人员的子弟。他们学习的课程主要以适合战时需要为原则,如国文、算术、自然、化学等都与抗战有关。鲁迅艺术学院、抗日军政大学、陕北公学则属特殊教育,是在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原则下,吸收各阶层努力救亡的青年的学校。如“抗大”分军事队和政治队。军事队的课程比较注重军事,学生毕业后,大部分到军队中做军事工作;政治队则军事课程比较少一些,毕业的学生到军队中做政治工作或到敌占区做民运工作。党校和马列学院,是为训练党员与干部而设立的。课程主要有马列主义研究、世界政治、中日问题、政治经济学、哲学等。他对边区教育的结论是,边区在发扬战时教育,增强国防力量,造就大批抗战干部,支持长期抗战方面做出了重大贡献。
  通过一个月的详细考察,李公朴认为边区的司法、行政、教育、民运等方面的实施方法,可供全国学习的地方很多。他说:“为着增强抗战力量,为着奠定新中国的基础,我们应当注意这一个实验区的工作,我们应当设法取其优点,推扩到其他地方去。”
  当然,李公朴在参观考察中,根据自己的见解,也发现了延安存在的缺点。例如,由于缺乏专门人材,在行政管理和行政技术上尚表现得不够。又如,集体工作做得很好,个别工作就稍差,有时临时工作还妨碍了经常的工作等。唯其信之笃而爱之深,才直言批评。后来,李公朴在宜川把他的意见进行整理,坦诚相告中共。另一方面,由此也可以看出他对延安的考察确实下了一番工夫,十分深入细致,因而意见也提得尖锐中肯,又是积极的善意的。
  在延安期间,李公朴还会见了许多老朋友,如艾思奇、柯仲平、高士其、张光年(《黄河大合唱》词作者光未然)等人。同时也结识了许多新朋友,像音乐家冼星海、抗大教务长罗瑞卿等人。李公朴和冼星海同住“鲁艺”窑洞,还是邻居,他向冼星海学唱《黄河颂》、《生产大合唱》等歌曲,由此结下深厚的友谊。他草拟了一首教育歌,由塞克写词,请冼星海作曲。和罗瑞卿结识,还有一段风趣的插曲。那是在抗大举行的盛大欢迎会上,李公朴夫妇和塞克三人是贵宾。欢迎大会开始了,主持人罗瑞卿大声宣布:今天,我们延安各界在这里隆重集会,热烈欢迎李公朴先生和塞克夫妇。罗瑞卿乱点鸳鸯谱,惹得全场人捧腹大笑。
  俗话说,百闻不如一见。一个月的延安之行,给李公朴留下了深刻的良好的印象。他就延安的所见所闻,写下了《革命的摇篮——延安》一文。他写道:“延安是一个实验区,是一个革命的实验区。有人说它是革命的圣地,的确,从四面八方来到延安的青年男女,真像朝圣一样,‘顶礼膜拜’,这是象征着一种人类的希望,人民的愿望,是谁也阻止不了的。但作为我来说,与其说它是革命圣地,还不如说它是革命的摇篮。因为许多中华民族的优秀子孙,都在这里得到孕育、成长,然后又到四面八方去发展壮大。它在历史上的巨大影响,是至为深远的。”初访延安,他确信延安是中国革命的圣地和摇篮,是中国的希望所在。
  
  再饮延河清凌水
  
  1939年1月初,李公朴结束了在延安的参观考察,到山西敌后新军活动地区吉县、乡宁、襄陵、汾城、临汾等县考察,于4月24日第二次来到延安。
  经过在晋西南几个月的考察,李公朴迫切感到需要组建一支“抗战建国教学团”,到战区“宣扬民族抗战意义,教育民众抗战知识,交换抗战经验,学习抗战工作,推进抗战教育,奠定建国基础”。他重返延安,希望中共在建团人员上给以支持。他的这一想法,得到中共中央的大力支持,由中央军委总政治部组织部副部长胡耀邦亲自负责。李公朴和胡耀邦多次商量,最终从陕北公学、抗日军政大学、鲁迅艺术学院抽调了九名干部,组成“抗战建国教学团”,李公朴任团长。
  他这次在延安,还参加了许多社会活动。他参加了延安纪念“五一”大会和精神总动员宣誓典礼,聆听了毛泽东、王明、王若飞的演讲,并和他们“互道别情,约时再叙”;参观了边区工业展览会、边区青救会与文艺会举办的青年展览会;观看了马列学院在陕公礼堂举办的晚会——三幕剧《歼灭战》;参加了“鲁艺”成立一周年纪念会,会上,除毛泽东、王明、洛甫、康生、刘少奇讲话外,李公朴和新从苏联归来的萧三亦被邀讲话;为第十八集团军总卫生部报告山西敌后情况;赴桃林参加文学座谈会;到“抗大”访问教育长许光达,畅谈“抗大”的教育特点……
  抗战建国教学团在中共中央的支持下顺利建成,李公朴心情愉快,激发了他的诗情,他先后为“抗大”、“鲁艺”等单位题词纪念。
  5月10日,“鲁艺”庆祝成立一周年,李公朴写赠言:“在去年的今天,中国艺术界发生了一道光芒,这光芒一被发现就惊动了全国,振奋了艺林,它越长越大,天真活泼,坚强有力地反映出千万人的心灵,发动起千万人走上前线。这新生的力量是新阶段中抗战的支柱,是新中国艺术界的曙光。”
  5月18日,他赠言纪念“抗大”成立三周年:“一座伟大的熔炉,燃烧在黄河之滨,锻炼出成千成万的优秀儿女。学习八路军的求实精神,艰苦奋斗的革命作风,抗大是新战士的产生地。”
  此外,他还分别为“星海纪念册”、延安市卫生人员俱乐部题词。前者题词是:“中国数千年来,虽以礼乐为本,其实所说的礼不过是封建统治的工具;乐仅成了庙堂之声,与中国的大众生活毫无关系。音乐代表着民族的呼声。抗战前后中国大众音乐的空前发展,这就象征着独立自由幸福的新中国的到来。谨以以上数言赠给我们大众音乐的倡导者冼星海同志。”后者的题词为:“武装起身体,武装起头脑,不分国界,欢聚一堂,为了民族解放。”
  6月中旬,李公朴告别延安,应第二战区保安司令续范亭的热情邀请,率领抗战建国教学团奔赴抗战前线——晋西北,随后又率领抗战建国教学团抵达晋察冀边区、晋冀鲁豫根据地,历时17个月,开展抗战教育和动员民众的工作,宣传“坚持抗战,反对投降;坚持团结,反对分裂;坚持进步,反对倒退”;为争取抗日民族解放战争的胜利而努力。
  李公朴两访延安,这是他政治生活中的重大转折,在他的思想上起了质的变化,成为中国共产党的盟友,最终为争取和平民主的新中国献出了毕生的年华。
  (责任编辑庄建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