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1年第10期

徐杰舜教授如是说:汉族是一个越滚越大越结实的雪球

作者:●孟凡夏 刘振贵





  汉民族是世界上人口最多、历史最悠久、文化最独特的民族。可是说来令人惊讶,古今中外的学者们对这个泱泱大族的研究却少得可怜。在20世纪80年代末以前,学者们对中国的许多少数民族有了研究的专著,唯有对汉族没有一部系统的、完整的、与这个大族在中国和世界的地位相称的专著;中国有不少研究少数民族的刊物,唯独没有研究汉族的学术期刊;中国社会科学研究也没有专门研究汉族的机构……这种情况,引起了一位当时还名不见经传的学者的注意,他在汉民族研究的园地里耕耘不息,他,就是目前担任广西民族学院汉民族研究中心主任的徐杰舜教授。
  20世纪60年代毕业于武汉中南民族学院历史系的徐杰舜,被分配在浙江武义县一所中学教历史。武义在浙江中部半山区,是一个汉族聚居地。由于周围群山阻隔,封闭的环境,使这里保存了古老的汉民族风俗习惯,居民在为人处事、衣食住行、婚丧喜庆乃至语言上,都很独特。仅语言,20万人口的武义县竟有三种差别很大的汉语土话,这一切,是徐杰舜这位生长在大城市的汉族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武义独特的风俗民情,引起了他深深的思考:汉民族是怎样形成、发展的?汉民族的特征是什么?汉民族为什么拥有这么多人口……当时正是“文化大革命”期间,徐杰舜不受混乱形势的影响,一头钻进了学校的图书馆和县图书馆,他把30年代以来出版的有关研究民族历史的学术著作看了个遍。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和50年代初,有过一些关于汉族起源的讨论文章,却是众说纷纭,甚至有人说汉族来源于古埃及、巴比伦、印度、土耳其的。中国学者梁启超驳斥了汉族外来论,说汉族的源头是土生土长的“诸夏”。但“诸夏”又是在什么时候、何种原因转变成汉族的,梁先生没有交代,后来的人则作出了五六种不同的推测。此外,有些人把研究封建统治成败的二十四史之类,看成是汉民族研究著作的。总之,汉民族研究这个园地,仍然是一块亟待开垦的处女地。
  徐杰舜作为一个学习和从事民族史专业的学人,从心底发出了呼喊:我要为泱泱而又煌煌的巨大民族——汉族树碑立传,结束世界上最大、历史最悠久的汉民族没有专史的历史。
  为开拓汉民族研究,徐杰舜踏上了一条漫长而坎坷的路。写一部汉民族专史,要占有大量的资料,古今的、中外的、历史的、现实的、政治的、经济的、文化的、地理的、语言的、风俗的、宗教的、民族政策的、民族关系的……这些都不是他本人和一些县、地级图书馆所能提供和解决的。怎么办?想来想去,只有到上海图书馆去。但是,徐杰舜当时月薪仅五十来元,刚能够养家糊口,怎么能筹措经常往返上海的车旅费呢?多亏在县食品公司蛋库工作的妻子徐桂兰,她支持丈夫的事业,出主意让徐杰舜跟随上海来武义运蛋的车去上海。虽然日晒夜露,辛苦些,但可以省掉一笔车费,到上海后投靠一个远房亲戚,睡地铺又省去了住宿费;买不起书就抄书……
  在上海图书馆,徐杰舜又得到了馆领导的大力支持,在他既没有带工作证又没有带介绍信的情况下,破例批准他查阅为撰写汉民族史所需的一切资料。徐杰舜在这里如鱼得水,不仅查阅了20世纪初以来中国内地的有关学术著作,还查阅了港台出版的相关学术著作。不仅查阅了近代的书籍,还查阅了有关的古籍文献。徐杰舜第一次去上海的一个月时间,阅读有关书籍50多本,做了卡片3000多张。
  此后,徐杰舜在继续广泛阅读有关学术专著和学术论文的同时,他还曾到武义县周围的金华、永康等12个汉族聚居县进行汉民族风俗调查。在努力占有资料的基础上,勤于思考,埋头写作,历时六年四易其稿,从历史学切入,按民族自身发展的规律,以《汉民族发展史》为题,纵横论述了汉民族的起源、形成、发展、特征和文化。徐杰舜认为汉族的源头既非“西来”,也非“南来”、“北来”,而是来自远古就生息、繁衍在东临太平洋,西到青藏高原和塔里木盆地,南到云贵高原,北到蒙古高原范围内的东方古人类。他认为汉民族的族源不是单一的“夏”或“诸夏”,而是炎黄和东夷两个主源,苗蛮、戎狄和百越三个支源。他认为汉民族的形成不是在某一个时期一蹴而就,而是从夏代至周代,从春秋时期到秦代,从秦代到西汉三个时期的民族大融合,即首先是距今4000多年前起,炎黄、东夷、苗蛮、百越和戎狄诸族,分别在黄河流域和长江流域崛起,接着是距今2000多年前的春秋时期的民族大融合潮流中,这些民族之间的界限逐渐消失,汇为一体,融合成一个非夏非商非周非楚非越,又非戎非狄非蛮非苗的华夏民族。接着又在秦汉大一统中,发展、转化成为具有共同文化特征的汉族。徐杰舜分析,历史上汉族人曾被称为“秦人”、“汉人”、“唐人”乃至“宋人”,汉族之所以以“汉”为族称,是因大一统的汉王国国势统一、繁荣、强盛,国运长久,历时400多年,汉民族到此时在政治、经济、文化及心理素质等方面都已经十分稳定,因而汉人自称或被他族称为“汉”。秦汉之后,有着较高经济文化水平的汉族,又经多次同化入主中原的少数民族和周边少数民族,逐渐使汉族发展成为一个世界上人口最多、文化传统连绵不断的大族。徐杰舜还论述了汉民族共同的语言、地域、经济生活、心理素质特征。他分析了汉字对汉民族的内聚作用和汉语的古今相承关系。他特别指出,没有汉字,就没有汉族。汉民族尽管方言很多,南北东西的汉人相互不能通话,但汉字可以让所有的汉族人沟通交流。
  《汉民族发展史》于1992年正式出版。它的出现,成了中国民族史书丛中一个亮点,史学家王地山认为,它“既使国人振奋鼓舞,更启迪人们自审反思,有较强的知识性、系统性、思想性与针对性,是一部具有相当学术价值的民族学专著”。武汉市社会科学院王文中研究员认为这本书“为汉民族研究安放了一块坚实的基石”。
  徐杰舜并不满足于已有成就,在他接触并学习人类学之后,它用人类学的理论和方法深入研究汉民族。人类学自20世纪20年代传到中国之后,费孝通、吴文藻等前辈孜孜以求,费先生曾写出过引起轰动的《江村调查》。50年代后这门学科一度在中国受到冷遇,80年代中期趁“春风又绿江南岸”的大好时机,北京大学、中国社会科学院等单位,在费孝通等学者的推动之下,联合举行研讲班,请国内外包括台湾、香港的著名人类学家前来讲学,人类学很快在中国大陆升温。徐杰舜在广西民族学院领导的支持下,参与研讲。他越学越觉得兴奋,感到运用人类学理论和方法,才可以从上而下,由远而近地观察研究汉民族,这才能使他的汉民族研究登上一个新台阶。他在90年代初,就打算驾驭人类学这部“新型耕作机器”,为汉民族另写一部著作。他的想法,得到了包括费孝通先生在内的中外人士的鼓励,费孝通还为他题字支持他。国内外人类学家一般都是以一个小社区、一个小族群来进行人类学分析,像他这样以一个民族,而且是一个有数千年历史、十多亿人口的世界第一大族为对象来进行分析研究,还是第一次。他划分华南、华东、华中、华北、东北、西南、西北七个人文地理区域对汉族的历史、语言、族群和文化进行动态的人类学分析。在多年研究积累基础上,从1996年开始,徐杰舜与来自许多省市的一批志同道合的学者组成了一个课题组,两次分别在南宁、上海召开学术研讨会。在研讨中曾有过不同意见,徐杰舜以极大的耐心,反复说明为什么要用人类学理论对汉民族进行分析,这种分析有什么学术价值,对不同意见的学者作了细心的解释和说服工作。正是有了思想的交锋,观点的撞击,才使大家明确了运用人类学的理论和方法研究汉民族的意义和价值。
  在1999年9月9日中国首次举行的探讨人类学本土化的国际学术研讨会上,每一位中外代表都得到了一本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的,由徐杰舜任主编,十多位学者参与撰写的一百多万言的《雪球——汉民族的人类学分析》。
  雪球,以雪花凝聚而成,越滚越大,越滚越结实,滚成一个硕大无朋的雪球。《雪球》,以雪球来形容汉民族的形成和发展过程。
  《雪球》,以宏大的气势,“一览众山小”的眼光,纵论了各不相同文化地理区域汉族从原始族群到现代汉族族群的历史演变过程,其中有土生土长的华北汉族和西北汉族历经迁出、迁入,以及与入主中原的少数民族融合滚雪球发展的历史;有华中和华东部分百越、苗蛮在秦汉的“大统一”中融合成汉族,其后又迁出、迁入,滚动发展的历史;有汉族迁入华南、西南,融化了当地少数民族,滚动发展的历史……给人们展示了一幅又一幅汉族历史沧桑,在滚雪球中不断发展的雄伟画卷,读来给人以深厚的历史感。
  此外,《雪球》还以人类学学者独特的眼光和视角,纵横驰骋,对语言学家们提供的大量语言材料,进行了重组和新的诠释;用人类学关于族群的理论,第一次对庞大而复杂的汉民族的结构作了解剖。
  过了一山又一山,徐杰舜近来又起程以更大的热情和更坚定的意志力攀登“中国民族团结研究”这座“大山”了。在中国这个由汉族和55个少数民族构成的国家里,民族团结的历史走向,当前的形势,主要的特点,以及新世纪加强民族团结的战略措施,等等,无疑将是他研究的重点。
  (责任编辑 方 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