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1年第9期

天堂与天国种种

作者:●舒 展





  坏人不怕下地狱,然而虔诚的宗教徒却盼着上天堂。天堂是什么样的呢?
  不同的宗教经典,都构想出各自的天堂。
  阿拉伯语“aljannan”,汉语可译为“天堂”,也就是《古兰经》里说的“乐园”。凡是今世生活中信道而行善者,敬重安拉者,为安拉之道阵亡者以及履行宗教义务者,到了“世后”都可以进天堂;在那里有绿荫覆庇,有水、乳、酒和河流,住的是大厦,吃的是鲜果,还有白皙明眸的妻子陪伴,永远享受着和平宁静的生活。这种境界,即令是无神论者,恐怕也会心向往之吧。
  再看基督教教义的“永生”说,认为人的生命是暂时的,只有灵魂得到上帝的拯救,升入天堂,才能得到超越时间空间永恒的不死的生命,不再有悲哀、号哭和疼痛。天堂四四方方4000里,圣城建造在12层基石之上,各层均镶嵌着精美各异的宝石,墙为碧玉,城乃精金,城中是绿荫大道,街中有明净的河水,花园里有每个月都结不同果实的生命之树,所有复活的义人都会住进这里侍奉上帝,同享永生的幸福(《新约·启示录》)。
  佛教的天国也很神奇,说是有个巨大无比的金山叫须弥山,它是宇宙的中心,日月星辰都以它为轴,山顶上有一座富丽堂皇的“善见城”就是天宫,城里住着一位瞬间就能考虑上千种事情、具有超常本领的“能天帝”(亦称“帝释天”),他是欲界“忉(音刀,忧烦)利天”众神之王,他头顶上有直径三百里那么大的一个华盖大伞,侍奉他的有2500万天女,他是护法卫道的最高主宰,人间出现了暴君,能天帝也可以施以惩罚;佛陀涅磐时,他还可以显身保护“舍利”(遗体)。佛经教义中有“三世因果”说,即前世造因,今世受果;今世造因,来世受果;根据你的善恶行为,善的可以升上天界为天人,生于人间为一般人;作恶的会变成畜生、魔鬼,或坠入地狱。善良的佛教徒,当然都企盼祝祷自己能到善见城落户。
  道教是中国的本土宗教,它的天堂就是玉皇大帝居住的地方——南天门的灵霄殿。玉帝总管三界十方四生六道。我国各地山川名胜多有玉帝庙、观、殿、顶,我想它们就是道教天国的实物化吧。《西游记》里孙大圣上到金光万道滚红霓、瑞云千条喷紫雾的天宫,偷吃蟠桃,戏弄神仙,大捣其乱的地方,就是这个所在。
  综观几大宗教的天堂,颇有不少相同之处,一是有个最高主宰——统一、高度集中;二是不愁生计,物质生活超过最发达的国家,遑论小康;三是没有或很少有战争、内讧、厮咬、贪官、盗贼,人际关系平等和谐;四是天国的女人几乎全是经过精选的漂亮姑娘,五大三粗、面目丑陋的母夜叉,在天堂是见不到的。
  郭璞有他的《游仙诗》,陶渊明有他的《桃花源记》,李白有他的《西上莲花山》,李贺有他的《梦天》。意大利文艺复兴时的思想家康帕内拉有他的《太阳城》。英国思想家莫尔有他的《乌托邦》——全名为《关于最完美的国家制度和乌托邦新岛的既有益又有趣的全书》,它谴责圈地运动是羊吃人,提出私有制是一切罪恶的根源的论点。主张公有制,按需分配,消灭商品,消除贫富差距,大家禁欲,人人平均分配。
  不论是宗教的天堂,还是思想家文学家的仙境理想国,在人世间是从来没有实现的“现实”。《红楼梦》里的太虚幻境,名曰空玄无碍之域,实则灵与肉和谐统一之地,不过是曹雪芹构筑的爱情理想国而已。
  我们从历史记载中见到的有秦始皇的离宫,汉武帝的天宫,武则天的天堂。幸存的慈禧的万寿山,占地290公顷,辛亥革命之后才对老百姓开放,这使我们得以亲眼看看统治者的人间天堂是个啥模样。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柏拉图,他认为,人的身体是物质的,可以分解消散的;而人的灵魂不再受身体的窒息羁绊,它会来到一个奇特的地方——天堂与地狱的分界处。当结伴而行的鬼魂来到了这里,发现有两个洞口。在天地之间,坐着一些法官。他们每判决一个人,正义的便吩咐从右边升天,胸前贴着判决证书;不正义的便命令他从左边下地,背上带着表明其生前所作所为的标志。判决通过后,鬼魂纷纷离开,有的走上天的洞口,有的走下地的洞口。同时也有鬼魂从另一地洞口上来,风尘仆仆,形容污秽;也有鬼魂从另一天洞口下来,干净纯洁。他们熟人相逢,互致问候。来自地下的询问对方在天上的情况,来自天上的询问对方在地下的情况。他们相互叙说自己的经历。地下来的人追述着自己在地下行程中(一趟就是1000年)遭遇的痛苦和看到的事情,他们一面说一面悲叹痛哭。天上来的人则叙述他们看到天上的不寻常的美景和幸福快乐。一个人生前对别人做过的坏事,死后每一件都要受十倍报应。也就是说每百年受罚一次,人以一百年算作一世,因此受到的惩罚就十倍于罪恶。这些恶人差不多大部分是暴君,他们被捆住手脚头颈,丢在地上,剥他们的皮,在路边上拖,用荆条抽打。(《理想国》第418页——419页)
  柏拉图是坚决反对个人独裁主张宪政的。他认为国家最重要的职能是抓教育。国家领导层的成员,必须懂哲学,并且要彻底学会运用辩证法(在哲学史上,第一个运用辩证法一词的是柏拉图),最高领导者,必须是“哲学王”。在相当于我国东周威烈王(公元前400多年)时期,西欧就产生了柏拉图这样伟大的哲学家,难怪西方文明奉柏拉图为先进思想的鼻祖。
  在科学社会主义产生之前,欧洲于16世纪和17世纪直到19世纪,几位杰出的空想社会主义者,从理论到实践,曾经进行过探索和试验,他们确实想在人间消除私有制,实行公有制。莫尔和康帕内拉就是探讨这种理想国模式的先行者。到了18世纪法国大革命时期,巴贝夫提出通过暴力革命消灭私有制,其天堂蓝图具有斯巴达克式特色:绝对平均,苦修苦炼,禁欲主义,这种理想国方案实际上是农村公社制和手工业工场原型的翻版而已。到了19世纪,法国出现了圣西门和傅立叶,英国出现了欧文。他们对资本主义的恶果进行了系统的理性的批判。傅立叶在法国和美国搞过协作移民区试验(均失败);欧文在美国印第安纳州买下了1200多公顷土地,建立“新和谐”公社移民区;失败以后,又同他的学生在英国汉普郡组织“协和大厦”进行共产主义试验,又宣告失败。尽管如此,三位空想社会主义先行者在理论上的贡献,为科学社会主义的催生所进行的试验精神,功劳是不可磨灭的。特别是欧文,他提出的没有失业(即令到21世纪仍是许多国家的一个难治之症),教育与劳动相结合,消除工农、城乡、脑体三大差别的理论,把空想社会主义思潮推到了顶峰。
  在中国近代也有过农民式的天堂试验,那就是几乎与欧文试验同时的太平天国。它是中国历史上农民起义运动规模影响最大的。太平天国的《天朝田亩制度》是在1853年3月攻克南京之后颁布的。它提出了“有田同耕,有饭同食,有衣同穿,有钱同使,无处不均匀,无人不饱暖也。……盖天下皆是天父一大家,天下人人不受私,物物归上主,则主有所运用,天下大家,处处平匀。”但一年之后,天京就闹饥荒,全城人除特权者外,都喝开了稀粥,于是赶紧颁布,“照旧交粮纳税”。他们收取的土地税比清政府加重三倍。工商业是被取缔的。平分土地压根就没有实行。至于一切财产公有制的《圣库制度》,肇始于起义之初。拜上帝会信徒多携老扶幼,举家参加。他们变卖了田产,各将所有财物奉献于公库,所有人的衣食,都由公库开支。以后,全军实行这种制度。作战中缴获的金银、绸帛、珍宝等,必须上交公库,个人不得私藏,违者处以重罚,直至斩首。将领士兵的生活需要,由公库供给。但各类供给定额并非固定,依物资来源多少而有不同。缺粮时,就减少食米供给定量。这种绝对平均主义,初期起了积极作用。它保障了将士及其家属的生活,也吸引了许多贫困的人民参加。但事实上,圣库制度并没有严格实行。随着军事上节节胜利,占据城市乡镇日多,财货来源丰富,将士们各自拥有私财。于是人无私财的原则已不能坚持,所以又规定私藏不得超过五两银。高级将领生活日奢,任意取用于公库,供给配额渐失去实际意义。各王、各将领更是广蓄私财,并不依赖于这点儿份额。《圣库制度》蜕变为后勤供给制的一种形式,早已名存实亡矣。
  恩格斯认为,一种生产关系尚未成为生产力的桎梏时,尽管它在分配上不公平不完满,但人民还是不会起来推倒它。他说,“大工业兴起时期的英国工人就是如此。不仅如此,当这种生产方式对于社会还是正常的时候,满意于这种分配的情绪,总的来说,也会占支配的地位;那时即使发出了抗议,也只是从统治阶级自身中发出来(恩格斯列举了圣西门、傅立叶和欧文),而在被剥削的群众中恰恰得不到任何响应。……道义上的愤怒,无论多么入情入理,经济科学总不能把它看做证据”(《马恩选集》第3卷第188页—189页)。这就告诉我们,为什么三大空想社会主义者的试验最终归于失败的原因。孙中山对太平天国的失败,说得言简意赅,说他们只知有民族,不知有民权;只知有君主,不知有民主。洪秀全的君权神授,政教合一,家族统治,特权阶级独裁的种种行为,与柏拉图设想的理想国,相距何止十万八千里?
  实际上太平天国是除了姓洪的,谁都不信任的家天下,最初册封为王的仅90多人,到后期,凡本家亲戚以及提供赞助者全都予以册封,竟达2700多个王。这比秦始皇的封建专制家天下,不是还落后两千多年吗?
  太平天国的领导集团是一群没多少文化,没有理论思维,提不出任何先进口号,不懂建设的农民,掌权之后蜕化而成的特权阶级,他们能给人民带来的除了惊惶恐惧之外,仅仅是一幅虚幻美妙而实际上无法兑现的天堂蓝图,这个特权阶级嘴巴上说得天花乱坠,行动上干的则腐败透顶。这样一个言行不一,言行相悖的政权,注定是短命的!太平天国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它的前途当然只能是遭到人民的唾弃。
  
  人类追求平等、自由、民主、富裕、健康和拥有更多的闲暇时间……这些理想,并非虚幻的。随着社会的发展进步,在有些地方,也正在变成现实。没有19世纪初的空想社会主义者圣西门、傅立叶和欧文,就不可能有马恩的科学社会主义。实践是最不客气的老师,我们经历过1958年“跑步进入共产主义”的“乌托邦”狂热,经历了30年痛苦的摸索和折腾,深感偌大的中国社会,依靠人治的不灵,深感僵化的计划经济体制束缚了生产力的发展,终于承认了我们还处在社会主义的初级阶段,这才找到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和依法治国、以德治国这条康庄大道。
  怎样才能有效地保证社会主义的理想在中国实现、避免大跃进的“乌托邦”的天堂狂热和无法无天的“文革”在中国重演呢?邓小平在答意大利女记者法拉奇时说:这要从制度方面解决问题。我们过去的一些制度,实际上受了封建主义的影响,我们现在正在研究避免重复这种现象,准备从改革制度着手。我们这个国家有几千年封建社会的历史,缺乏社会主义的民主和社会主义的法制。现在我们要认真建立社会主义的民主制度和社会主义法制。只有这样,才能解决问题。(邓选第307页)这些针对性极强的大实话——它本身就是理论,今天读来,具有何等鲜活的生命力啊!
  (责任编辑元璋)